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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请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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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棂,照射到雨过天青色的软烟罗纱帐上,晕染出一圈又一圈的菱形光斑,光斑或小或大,照亮了满室。风重华坐在纱帕中,眼睑下垂,长长的睫毛打出两道扇形阴影来。

    经过风明贞一夜的劝导,她似乎已经安宁了下来。

    只是那双眸子,却是格外幽深。

    一夜的操劳和辛苦,令郭老夫人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几岁。她坐在风重华面前,颇有些不知从何出口。可现在府里能说话的也只有她一个,纵是再不想开口也得开。

    “华姐儿……”只唤了一声名字,郭老夫人的声音便被凝住。

    夜里,灵棚已经搭了起来,府外也挂起了灵旗,今日天黑之前,二房媳妇身死的消息就会传遍京城。

    她的寿辰居然是二房媳妇的死期,这让她怎么面对那些来吊唁的人?

    “你娘的事情,你也不要太过伤心了……”郭老夫人长叹一口气,想要挤出几滴眼泪来,可是挤了又挤也没滴出半滴来。她只得拿帕子掩了眼角,做出一副悲伤的样子,“既然事情已经出了,咱们这些活着的人不能光顾悲伤,好歹要把白事给你娘办好。”

    “今日是停灵第一日,按理需得孝子去请白事。只是你……”郭老夫人上上下下打量了眼风重华。

    请白事是指的去世第一天,要由孝子佩戴孝服去至亲之家将人请来。可是文氏只生得风重华一个女儿,这个请白事按理来说是应该让郑白锦的儿子风绍民去请。

    “我去请舅舅。”风重华直了直腰,她怎舍得让郑白锦的儿子去侮辱文谦。

    郭老夫人叹了口气,不再说话了。

    倒是站在一旁的风绍元稽了稽首:“二妹妹人还小,要不然让我去?”他是侄子,若是在主家无子的情况下,也是可以去请白事。

    风重华抬眼看了看他,微微颌首,轻声道:“不必劳烦了,家母之事,岂能劳二人?”

    院中风声簌簌,室内安静幽深。初升的阳光照射在风重华鬓间,凭添了几分怆然。

    风绍元原本也不过是作作样子,这会见到风重华坚持,便立刻住了嘴。

    去文府后文谦必定细细盘问文氏的死因,他怎么回答?

    “去吧。”郭老夫人叹了口气,吩咐范嬷嬷替风重华穿戴。

    文谦过来后,还有好一场硬仗要打。文谦她倒不怕,大不了就用长辈的身份压过去,她怕的是长公主府会不会借机发难。

    往文府而去的马车上,风重华穿着粗麻孝袍,表情木然,看得与她同坐一车的范嬷嬷心生惧意。

    “二姑娘,一会见了舅老爷怎么说,姑娘知道了吧?”范嬷嬷清了清喉咙,轻声说道。上了马车,范嬷嬷就引导风重华。让她到文府后只说文氏与风慎吵架,一时想不开后自尽,余下的一概不要多说。

    风重华也不回眸,眼睛依旧望着垂着厚厚帷幕的车窗,“我若说不知,范嬷嬷是不是现在就掉转车头回府?”这话的语气并不凌厉,甚至带着幼童特有的甜糯,可是却令范嬷嬷半天也张不开口。

    风慎到现在还没有找到,昨夜郭老夫人令他跪在祠堂反省,可是等到再去寻时,却连个影子也没寻到。

    同乘一辆马车的惜花射月等人气得浑身发抖,好好的大娘子被他们一家子人逼死了,现在居然只落得一个吵架自尽的下场?这岂不是说文氏犯了七出中的口舌之罪?

    文氏哪里与风慎吵了?风慎来时她还昏迷着,直到听到院中的骂声才醒,而后又被气得晕了过去,这就是范嬷嬷所谓的与风慎吵架?

    “范嬷嬷说话好没道理,请问我们大娘子几时与二老爷吵了?可有人证物证?大娘子至始至终一直在昏迷,难道是昏迷中与二老爷吵架的?”惜花紧咬贝齿,怒声道。

    死者为大,风家的人就不懂得这个道理?将一盆污水泼到死者身上,也不怕天打雷劈。

    听了这句话,范嬷嬷只气得脸色发黑,她想反驳,却又找不出任何语言,只得端出长者的样子往下压:“我在与你家姑娘说话,你一个做奴婢的插什么嘴?”

    “我是奴婢不假,可是嬷嬷不也同是奴婢?怎么嬷嬷说得,我却说不得?”惜花不服,直反问得范嬷嬷张口结舌,再也说不出话来。

    若不是马车已经驶到文府大门,只怕范嬷嬷会被惜花气出内伤来。

    一下了马车,风重华就快步跑了过去。

    门房是认得她的,见到她一身重孝,全都唬了一跳,急急地开了侧门将她迎进了府。

    “舅舅可在?舅母可在?两位哥哥可在?荣大管家呢?”风重华抓住一个婆子,急促地发问。

    那婆子被这番问给吓住了,看着她头上的孝布,半晌说不出话来。最后还是来了一个中年男子,这才解了她的围。

    “山海舅舅。”风重华一见他,顿时跪倒在地,号啕大哭起来。

    山海姓荣,与琼珠是亲生兄妹,他们的父亲在文府做大管家,兄妹俩人小时就脱了籍。

    他早些年由文谦引荐,做了太原府巡检。因在太原为官,他多年未曾回京,也不知是几时回来的。

    “华姐儿?”荣山海吓了一跳,连忙将风重华扶起。

    见风重华哭着,范嬷嬷趁机上前,将事先就准备好的说辞讲了一番。

    “扯你娘个卵。”听到文氏与风慎吵架,荣山海怒目圆睁,伸出手将范嬷嬷提拎到身前,“我家大娘子性格柔弱,岂会和人争吵?你再敢罗唣,信不信某家一拳硾死你个怂货。”荣山海常年练武,手劲要比常人大得多,被他这一拎,范嬷嬷只觉得胸闷气短,只有张嘴没有出气的劲。

    惜花射月等人就忙跪下,将前因后果讲了一番。范嬷嬷几次欲出口,都被荣山海的一双手给掐了回来。荣山海越听越怒,越听越暴躁,听得心头火起,照着范嬷嬷的脸上扇去。

    只听得‘噗’的一声,范嬷嬷合着血水吐出两颗牙齿,昏厥过去。

    “山海舅舅。”风重华焦急地喊他,现在当务之急是请文谦,并不是教训范嬷嬷。

    荣山海冷冷地“哼”了声,将已瘫软的范嬷嬷扔到一旁:“老爷天不亮就入了宫,今日是小朝会,怕是要天黑才能到家。我爹娘也不在,有个农庄今年收成不好,我爹娘都过去了。你两个哥哥在乡下陪你舅母,你且等着,我这就套马去请老爷。”

    说着话,他开始吩咐起府里的人。一会工夫就有人套好马车往乡下传信,也有人准备好腰间孝布替他系上,更有几个健妇将范嬷嬷结结实实的捆上,扔到旁边。

    等到文谦与荣山海乘马从宫内回来时,还不到一个时辰。

    文谦顾不得身上尚穿着朝服,跌跌撞撞地跑到花厅。远远地,他便望见花厅里白茫茫的一片。

    只觉心中似被戳了一刀,“哇”的一声,不觉喷出一口血来,身子慢慢向下倒去。

    “老爷,倒不得啊。”荣山海连忙从后方抱住他,“华姐儿还小,万事都须老爷操持。太太和两位哥儿都在乡下,最快也得后日才能赶回。老爷若是倒了,华姐儿怎么办?”

    文谦用力在胸口捶了几下,这才强撑着站起。

    花厅内的风重华听到响声,早已远远的跑来,此时见到文谦如此,心中只觉得哀伤无比,缓缓跪倒在地。

    “舅舅。”晶莹泪珠从腮边滚落。

    见她如此,文谦心底一凛,连忙将她揽入怀中。怀中的孩子又瘦又小,尤其是额间那抹嫣红,红得触目惊心。

    “舅舅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娘。”文谦失声痛哭,若是他能早些下决断,逼着文氏与风慎和离,文氏又岂会撒手西去?若是当年,他能生起勇气反对长公主,不令文氏嫁入风家,又怎会让文氏受这许多苦?

    在文谦怀中的风重华机械地摇摇头,而后用力将文谦抱紧。

    在马车上,文谦一直握着风重华的手,久久不愿松开。他脸色阴沉,双唇紧抿,眸子里燃烧着一团火焰。

    风府白幔飘飘,灵棚前白烛火焰摇曳,乱哄哄人来人往,哭声不绝于耳。

    见到文谦携着风重华来了,下人们不自觉的让出地方,相互对视着,皆出怪异的神情。

    文谦也不说话,先是上了香,眼中半点泪水也无,倒令那些准备上前相劝的仆妇们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风慎何在?”上过了香,文谦冷声道。

    嫡妻去世了,可是这灵棚中居然只有姨娘和庶女们在守灵,府里的正主居然一个都没出现。

    “二老爷……”几个干事的婆子面面相觑,你推我,我推你,个个都将身子向后退。

    她们怎么回话?难道要让她们告诉亲家老爷,府里的二老爷与郑铭琴被人捉奸在后花园的小榭中,这会老夫人已经气得背过了。李浚在府里大吵大闹,说要杀了风慎以报侮妻之恨。

    他们在三瑞堂闹得天翻地覆,哪里还顾得上这里的灵棚?

    跪在地上的关姨娘,何姨娘,夏姨娘更是将头垂得低低的,生怕文谦询问她们。

    文谦的眉,立时皱了起来。

    安陆伯府与风府如此怠慢他的妹妹,可想而知平时是什么样子了。

    文谦深吸了一口气,下定决心要为妹妹讨回公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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