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安晴云道:“陛下想想,尚书省是谢尚书的地盘,尚书省里大大小小所有官员都听谢尚书的话,倘若陛下停了谢尚书的职位,他们心有不忿,谁也不听臣的话,臣要怎么运作一个尚书省?而尚书省若是整个瘫痪,整个国家又会乱成什么模样?到时陛下是妥协还是和尚书省硬干?”
“那要是朕把尚书省里上上下下的人都换掉呢?”
安晴云笑道:“一个能干的官员到尚书省工作,熟悉里面大大小小繁杂的事物和规矩,起码要两三个月,一两个人还算好,一起换掉,这地方同瘫痪也没甚区别。”
小皇帝撅着嘴道:“那究竟要如何?”
安晴云忽然不笑了。
“陛下到时可别被上门求情的人说得下不去手才是。”
小皇帝又颇不信任地瞟了她一眼,嘀咕道:“还会这么吓人?”
“此事并非儿戏。陛下也不必这么急着下决定,还是先把胡萝卜吃了吧。”
云品这时候还不忘补一刀,在刘行雨耳边说:“陛下,饭食已经准备好了,只等陛下说布菜了。”
刘行雨气呼呼地说:“布菜布菜布菜,朕都要饿死了。”
饭菜摆上来之后,安晴云一见自己有碗无筷,就知道小皇帝又在记仇,并不多做计较,也不求饶,叫云品拿来洗手的人参水,洗净双手,五指箕张,抓住盘中鸡腿,左右一错,将那鸡腿撕得稀烂,又把五种配菜全都倒进盘中,最后扣上一碗饭,抓散拌匀,当着小陛下的面抓着塞进口中。
刘行雨笑话没看着,反而被吓了一跳,真没想到就算是这种没有筷子的绝境,安晴云也能脱困。而就算用手抓着像塞外野人一样地吃,她吃得好像也挺优雅的。
安晴云笑道:“陛下正在长身体,可别忘了吃饭。”
刘行雨身躯一震,紧接着意识到安晴云并没有提胡萝卜的事情,心想能拖一时拖一时,在惴惴不安之中不时地瞟一瞟安晴云,一有风吹草动就要颤抖一下,心里一边嘀咕丞相不至于忘记了吧,一边想丞相大概有更恶毒的伎俩等在前面。
她一路紧张地吃饭,吃得味同嚼蜡,食不知味,一直紧张到所有东西都吃完,盯着安晴云把最后一口饭塞进嘴里,盯着她唤侍者端洗手的皂豆参水,盯着她把白皙修长的手一根指头一根指头地擦干净。两人对视了一阵子,刘行雨愣愣地看着安晴云,一句“撤桌”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
安晴云笑笑说:“陛下是奇怪胡萝卜在哪吗?”
小皇帝一梗脖子,道:“要杀要剐要来就来,老吊着人家算什么本事?”
安晴云道:“陛下吃饭的时候心不在焉,所以根本没发现其中机巧吧?我令厨房将胡萝卜切丁蒸熟沥干,拌在饭菜里了,陛下可吃出什么不喜欢的味道没?”
刘行雨心里觉得还甜甜的挺好吃,然而碍于面子并不回应,又哼一声,道:“丞相好本事,治国难不倒你,吃饭居然也难不倒你,都说君子远庖厨,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心里早就崇拜得五体投地,只不过碍于颜面并没有表现出来。
安晴云笑道,“学过的东西总会有用,臣年长陛下这么多,总归会有一些有用没用的人生经验。等到陛下长到臣这么大,会比臣知道的东西还要多的。”
“噢。”小皇帝淡淡地应了一句,心里却乐开了花,满脑子黄钟大吕地回荡着“丞相又夸我了”,装模作样地抬头看了一眼天色。
接着,小皇帝溜溜达达地回了书房,打了个呵欠,豪迈地说:“今天朕要把这些都打完勾勾,左右丞相回不去了,不若四处转转。”
安晴云笑了笑,执手而立,四面而顾,小皇帝蹦起来跳进自己的大椅子里,云品赶紧在旁边研朱砂。刘行雨勾勾画画,过了会儿抬头看丞相还在,便道:“丞相丞相,这个沙寒月是谁?你怎么每次给他批的话都挺好的?”
安晴云溜达到刘行雨身边,看她眨巴着眼睛抬着头,特别天真地期待着答案,忍不住朝着她的小脑瓜伸出了罪恶的魔爪。
而随着她的接近,云品满脸惊恐地盯着她的手,张大的嘴巴扭曲着,像是不知道是吃了酸还是吃了苦似的。
安丞相还是把手放在了天子的脑袋上!揉!了!揉!
然而小皇帝并没大吼一声“僭越”然后叫侍卫甲乙丙丁来把丞相拖走,云品从惊讶中回过神,从墙角里爬出来,稍稍舒展开蜷缩的身体,小皇帝已经和丞相愉快地聊了起来。
“沙大人是吏部尚书,治下有方,对上应对得体,有此人才,是我朝之福。因此沙大人奏事,我当然都给与应有的便利。”
云品又忍不住在心中嘀咕:定是这沙寒月沙大人暗中给了丞相一百个好处,叫她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才会有这么一出的,安丞相会没事干举贤?他床底下的真金白银都不会相信的。
“哦?”小皇帝从自己的抽屉里翻出那一摞本朝官员图谱(已经被云品谄媚地装订起来了),翻到“沙寒月”条目,看到上面只写了“方”、“爱吃”、“会来事”、“有钱”。
“沙大人就是那种……”丞相在一旁刻意补充,还刻意指了指上面写的注解。
小皇帝懵懵地看着她。
安晴云深深吸了口气,又接着叹出来,道:“陛下只要知道,这世上有理想有信仰的人是少数。大部分人,特别是朝中诸位大人,只要陛下许以重利,他们都是墙头草,谁厉害就跟着谁。”
“那是当然!”小皇帝用力地点点头,“谁厉害,赌谁赢的人就多,谁的赔率就低,反之,赔率就高。”
安晴云非常欣慰地点点头,“陛下的赔率目下就很高。”
小皇帝听了之后,高兴了两下子,终于意识到了不对,问:“那究竟谁的赔率低?”
安晴云道:“臣不敢说。”
“丞相也有不敢的事情?”
“陛下天天说要把臣拉出去砍了,臣岂有不怕的道理?”
刘行雨心痒难搔,犹豫了一会儿,说:“不砍你不砍你,你快说。”
“从前是乐浪王刘广修赔率最低,跟着是长乐郡主、琅琊郡主……”她把目下还活着的皇室宗亲都数了一遍。然而刘行雨却没听到自己的名字,便问:“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