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9章 十方动(下)
谈及北齐这座仙罡十国之一的庞然大物,齐太祖武极与至圣先师是绕不过的两座巍峨巨岳。
迄今四千年前,北齐三十七州浩瀚无垠的广袤疆域上林立着三四十数的小国。列国之间犬牙交错,攻伐频频,底层百姓水深火热,那是一段极混乱的血腥岁月。
就在那黑暗动荡的战国年代,齐太祖与至圣先师横空出世,前者掌兵主攻伐,后者出谋划策运筹帷幄,两位志同道合,肝胆相照的挚友,只用短短不到二十载便覆灭列国,创建北齐王朝。
齐太祖驾崩后,新帝齐太宗不喜至圣先师,先师便辞去北齐国师之位,开始人生第一次周游列国之旅。
直至齐太宗也驾崩,至圣先师才结束旅程,返回北齐,以一己之力,创建了日后名震仙罡的稷下学宫。
人间五极中的招摇山、风雪庙、雷泽、佛国,皆属于远古传承,唯稷下学宫,存在于世的岁月,只有不到三千年。
招摇山作为人间五极之首,其山主被世人推崇为无可争议的天下第一,却与至圣先师惺惺相惜,多次邀请先师前往招摇山做客,还曾与先师一同周游列国。
十有八九是一尊真正的肉身天仙,从远古活到现在,本应高高在上俯瞰人间,却愿与至圣先师推心置腹,成为至交。
可见至圣先师引领稷下学宫登临绝顶,与招摇山、风雪庙、雷泽、佛国这四尊远古传承的庞然大物并驾齐驱,有多么不易。
世所周知,稷下学宫古往今来有七十二位大儒,这座人间最具学识的七十二人,皆是先师弟子。
招摇山山主曾感慨,曰:“天不生夫子,万古如长夜!”
也正是因为至圣先师,因为稷下学宫,源源不断向庙堂输送人才,北齐这才能稳固摇摇欲坠的基本盘,并最终发展壮大,一跃跻身仙罡最强十国。
不仅只是北齐,仙罡诸国皆从稷下学宫处获了益,这座人间能有今朝欣欣向荣之气象,至圣先师功不可没。
或许也是因为这一点,天道才降下功德,让至圣先师寿三千余载时才化道。
而这一时代,悬于北齐高天的两轮大日中的一颗,武帝武牧,能有今天成就,与至圣先师亦有着千丝万缕的干系。
武牧作为北齐七皇子,其生母并非世家千金,不过一卑微宫女被先帝醉酒宠幸罢了。
先帝膝下九位皇子,也就七皇子武牧是个无权无势,没有半点靠山的小透明。
偏武牧尚年幼时,其母还被卷入后宫争宠风波,稀里糊涂一命呜呼。难以想象孤苦无依的小男孩,是如何在云波诡谲的皇宫活下来的。
那是一段暗无天日的绝望年月,看不到一点希望的光芒,年幼的武牧一步一步走的惊心动魄,那段经历,长大以后他从未对任何人提及。
北齐民间野史曾这样记载,话说武帝七岁那年,为了活下去,不至于像娘亲一样,不知泡茶的茶水有问题,还是膳食亦或吃嘴的糕点有问题,总之结局糊里糊涂突然暴死,便做了大皇子的跟班。
这便导致身为皇后亲子的二皇子不喜,某日将从襁褓时起便陪伴武牧的奶娘给抓了。
二皇子不仅当着武牧面,欺辱奶娘,还让武牧站身后推自己屁股。
后来,二皇子杀了奶娘。
架鼎烹煮。
为了活命,武牧将鼎中肉吃了个干净,汤也喝的一滴不剩。
这则野史绝非屎,而是有据可查的。
先帝九位皇子,武牧登基后找各种由头全部处决,包括先帝后宫也被肃清。
只杀得血流成河,人头滚滚。
奇怪的是,唯独皇后与二皇子,是武牧亲自动的手。
没人知道皇后与二皇子是怎么死的,尸体去了哪里,甚至于协助武牧的十来个太监,事后也于皇宫中人间蒸发了。
皇城内曾有流言蜚语传出,说是武牧逼着二皇子,欺辱了生母皇后。
再威逼着母子二人吃对方的肉。
总之,武牧相当幸运。
先是至圣先师受先帝邀约,前往皇宫作客,看中了武牧武道天赋,将其收为关门弟子,带去稷下学宫。
再是于稷下结识了一生中仅次于至圣先师的贵人,白绾绾。
后来,先帝忽然驾崩,东宫之位悬而无人,本该八龙夺嫡,武牧完全没资格入局,甚至连搅局都不配,却因为有了白绾绾家族势力的鼎力支持,硬生生逆天改命,将大局由八龙升级为九龙夺嫡。
最后甚至打败嫡长子大皇子,皇后亲子二皇子,绝地翻盘,登基称帝。
武牧刚成为武帝那些年,与白帝一起治理朝政,北齐一度迎来中兴之象。
直至那场震动整座王朝的‘上阴之变’后,二帝之间产生了势如水火的巨大分歧、鸿沟。
二帝相争持续了好些年,最激烈时,几乎要葬送了北齐。
按理来说,白帝手握自家百万幽州军,还有镇南大将军魏星凌的三十万魏武军,膝下还有一儿一女,皆是武氏皇族血脉,也得到了不少文臣支持,占尽优势。
可结局却是白帝输了,被幽禁中宫,武帝大权独揽后,并未一展抱负,励精图治,反而听信谗言,昏招频出,这些年陆陆续续残害了不少忠良。
尤其最近两三年内,连朝都不上了,将帝皇权力完全下放,幽居西苑,一意玄修,妄图踏入比之陆地神仙更高层次的境界。
——
魏国伏灵三十二年,三月初二。
北齐国都,玉京城。
超级古城池笼罩在暮色里,犹如一头史前巨兽匍匐苍茫大地上,气象万千。
官道上尘烟滚滚,夕阳映照着风驰电掣的一人一骑。
马背传令兵口中厉声呵斥道:“边关急报,速速退避!”
宽阔大道上,沿途百姓如潮水慌忙避让,极远处的朱雀门守卫士兵也立刻翻身上马入城开道。
玉京,皇城,西苑。
庄严肃穆的宫殿,明黄琉璃瓦反射着落日余晖,一片黄金灿烂。
北齐二帝之一的武帝武牧于殿前长身玉立。
帝身形清瘦修长,头戴黑玉上清莲花冠,身穿玄色绣金千字袍,脚踩黑白条纹十方鞋,俨然一副清修道士打扮。
春风拂面,吹起飘逸道袍与帝披肩乌发,他的眼眸如柳叶狭长,两颗漆瞳仿若幽不见底的寒潭,深邃的吓人。
面色苍凉如雪,嘴唇很薄,一副薄情寡义的相貌。
“何处望神州?满眼风光北固楼。千古兴亡多少事?悠悠。不尽长江滚滚流。”
帝凝望夕阳,一双黑瞳倒映着两点金星,整张脸庞好似一块万古不化的寒冰。
其身后宫殿内相当空旷,只在殿中央摆放着一口三四米高的巨大青铜炼丹炉。
此刻,数名宫女正冲着炼丹炉下进风口不断摇着蒲扇,炉内烈火熊熊燃烧。
密集脚步声由远而近,一队太监,自月亮拱门那边进入西苑。
为首太监,双手捧着一只老大的翡翠玉碗,碗中是十几颗鲜血淋漓,犹在微微跳动的心脏。
“万岁爷,共计十八颗新鲜心脏,全是十岁孩子的,男孩女孩各九人。”
武帝微微颔首。
第二名太监翡翠玉碗中是十八颗肝脏。
武帝还特意俯身凑近嗅了嗅。
第三名太监盛着脾脏,第四肺脏,第五肾脏,全是刚刚活剖出来的。
第六、第七……之后太监玉盘中则盛着人参、灵芝等各种百年甚至千年份的稀世药材,还有许多花花绿绿,颜色各异的药石,包括蜈蚣、毒蛇、蝎子、壁虎、蟾蜍五毒。
为了修为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超越陆地神仙,跨进全新层次,帝已无所不用其极,最近迷上了炼丹术。
活剖十岁小孩心肝脾肺肾之五脏,辅以天材地宝与五毒,这是帝最新研制出来的五神丹。
炼丹步骤太监们已相当熟稔,用不着武帝亲自动手。
很快,一炉黑糊糊的丹药出炉了,太监赶忙呈给武帝。
接过玉碗,看着满碗的羊粪蛋子,武帝轻轻捻起一颗,看向跪伏脚下的一名宫女。
“张嘴。”
宫女抬起头来,战战兢兢张开红润嘴唇。
武帝直接将丹药塞入宫女口中,并看着宫女喉咙滚动吞入腹内。
很快,短短十来息,宫女蓦然发出撕心裂肺的凄厉惨叫。
先是眼睛充血,一片猩红,将眼白与漆瞳完全浸染了。
旋即耳孔、鼻孔、嘴巴开始七窍流血。
最后暴死,横尸武帝眼前。
殿内殿外,一干宫女太监惊恐到毛骨悚然。
蓦地,武帝伸手隔空轻轻划出一道剑气。
宫女尸体腹部立马显现一条狰狞伤口,脏腑肠子已经完全融化烂掉,一股浑浊的恶臭液体喷涌而出,流淌了一地。
武帝面色无悲无喜,一小会儿后,冷漠道:“继续炼丹,这次将十岁孩子换成九岁。”
又是密集脚步声,急促靠近,于西苑外突兀消失,是负责守卫帝的禁卫军。
高亢洪亮声音自西苑外响起,“启禀圣上,边关急报!”
被扰了炼丹雅兴,武帝面色泛起一丝不悦,“哪座边关?幽州的剑门关?”
“回禀圣上,是鸢州的载星关!”
武帝蹙眉,“载星关?那个死胖子又干了什么恶心我的事?!”
“呈上来!”
当从太监手里拿过信封,拆开后摸出信纸。
看着上面寥寥十六字,武帝的眸光,前所未有的阴沉。
“我回来了,我将弑帝,腊月初七,不死不休!!”
武帝喃喃,在场太监宫女们或许不知谁回来了,可他清楚。
“当年天道落了那么多刀,斩你千载寿元,这么久了,竟还没死!”
“弑帝?哼!”
武帝冷哼一声,“当年我能将你耍猴一样玩弄于鼓掌,而今我看你仍是看烂泥,揉圆搓扁还不是任由随意!”
“既然回来了,那就别走了,送你下地狱与你那群学生团聚!”
武帝狠狠握拳,掌中信纸直接被攥成纸屑。
“冯谦!”
“爷,您吩咐。”
武帝嘴角勾勒出一丝微妙弧度,“去坤宁宫,告诉皇后,就说齐庆疾回来了。”
——
夜幕降临,月上柳梢头。
皇城中宫,坤宁宫。
作为北齐,甚至是仙罡古往今来,开天辟地第一尊女帝,白绾绾曾得到除爱情之外的一切。
她一度以为,为了权力,自己可以舍弃所有,承受所有。
可当真正成为那轮高悬北齐青冥下的大日时,白绾绾又后悔了。
她又想要爱情了,不再每日面对堆积如山的奏折,不再经年烦恼处理不完的事务,不再焦虑权力的分配。
与爱的那个人相濡以沫,春来赏花,夏日纳凉,秋时登高,凛冬观雪,一年四季,春夏秋冬,琴瑟和鸣,永不分离。
光是想想,便觉得美好。
哪像现在,权力是有了,可精神却贫瘠痛苦。
奈何这世间没有后悔药,时光不会倒退,今日孽果,昨日恶因。
坤宁宫内很静谧,也很昏暗,白绾绾白衣如缟素,跪坐佛龛前,左手转动佛珠,右手一下一下轻轻敲击着木鱼。
即使已四百来岁,岁月却未能在白绾绾脸庞上留下任何痕迹。
她亦如豆蔻年华时那样,惊艳世人。
“九幽阴灵,诸天神魔,请保佑思琪,愿我儿来世投胎好人家,一辈子健健康康,平平安安。”
思琪,武思琪,武牧与白绾绾的第一个孩子,是个男孩。
武牧作为陆地神仙,这座人间的绝顶,与肉体凡胎的女子,是生不下孩子的。
也就白绾绾同样为陆地神仙,二帝才能生儿育女,诞下后代。
作为嫡长子,武牧对武思琪这个儿子相当喜爱与宠溺。
白绾绾生下武思琪当天,得知是男孩后,武牧便直接册立武思琪太子。
武思琪满月后,白绾绾给取了名字。
正因为这个名字,令武牧暴怒,觉得白绾绾心里还在惦念那个姓齐的。
许是骨子里就有着暴虐因子,武牧竟当着白绾绾面,直接将亲儿子活活摔死,摔成了一滩肉泥。
武思琪之死,才是白绾绾与武牧决裂的最根本原因,而非世人所猜想的‘上阴之变’。
“娘娘~”
宫殿外,响起武帝贴身太监冯谦的声音。
佛珠依旧在转动,木鱼声声。
白绾绾嗓音冷冽道:“你个阉人,称我什么?”
……
“圣上~”
“什么事?”
“启禀圣上,载星关急报,国师回来了。”
木鱼声戛然而止。
‘啪’的一声,串线骤然崩断,颗颗佛珠噼里啪啦滚落一地。
顷刻,白绾绾那一潭死水的心海,惊涛骇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