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4章 眼睛
沉沉雾霭将一切都淹没吞噬了。
深深黑色像是最粘稠最厚重的浓墨,将所有都浸染了,森罗万象失去了原本的颜色。
整片天地都是压抑的,令人窒息。
朱九阴与齐庆疾忽然停下脚步。
两盏红纸灯笼弥散出微弱的、苟延残喘的光。
身后‘哒哒哒’的脚步声骤然消失,一人一蛇竖起耳朵倾听,周遭很安静。
错觉吗?
朱九阴与齐庆疾继续上路。
身后‘哒哒哒’的脚步声又出现了,若有似无。
一人一蛇重又停下脚步,扭头向身后望去。
黑色染透了雾霭,天地间只有两团极其微弱的红光,两盏灯笼犹如两颗眼珠子一样。
什么都望不见,看不清。
“哒哒哒!”
奇怪的是,这次脚步声并没有因为一人一蛇停步而消失。
反而持续着,愈发接近。
逐渐,一人一蛇望见了一团朦朦胧胧的光。
距离很远,光团呈现模糊红,应该也是灯笼。
却不知提着灯笼的究竟是人,还是幽灵,亦或是鬼魂。
脚步声消失了,那团朦胧红光,就那么安安静静漂浮雾霭深处。
朱九阴眸光冰冷,身体前倾,就要扑向那团红光,齐庆疾却伸手阻拦了。
朱九阴看向齐庆疾。
青衣摇了摇头。
一人一蛇便选择视而不见,回头继续往祝家小院所在的鸦巷走去。
“哒哒哒!”
朱九阴与齐庆疾步伐平稳轻快,行走间无声。
然而身后‘哒哒哒’的脚步声却越来越急促了,那团红光也渐渐靠近一人一蛇。
恍惚间,朱九阴似是听到了粗重的喘息声。
眼角余光,望见身后朦胧红光旁,那袭模模糊糊的高大身形。
“铮!”
并非齐庆疾,而是朱九阴出手了。
指剑于青衣悬佩腰间的听风剑鞘上轻轻一抹。
无锋古剑顷刻出鞘。
于一人一蛇身前旋了一个半圈后,无声无息没入雾霭深处。
电光火石间,也就数息,听风剑飞了出来。
尺一样的剑锋之上,沾染着些许粘稠猩红。
齐庆疾握住剑柄,轻轻一嗅,“是血!”
朱九阴迈步往十余丈外的那团模糊红光走去。
等到了近前,发现那确实是一盏红纸灯笼。
灯笼掉在地上,内里蜡烛倾倒,很快燃烧起火焰。
——
二月十二,天光透亮,雾霭依旧淹没着黄泉县,空气相当湿润,应该是要下雨了。
鸦巷,祝家小院,少年祝安与一人一蛇正在用早餐。
小米粥,掺杂着红枣的窝窝头,还有咸酸辣口的脆爽萝卜条。
朱九阴从瓷碟里夹了一瓣腌酸,放进嘴里咬得咔嚓咔嚓响。
齐庆疾小口小口,吃得慢条斯理。
少年祝安则与朱九阴一样,不管喝粥还是咬窝窝头,都是大口大口,腮帮子鼓鼓,吃饭也能吃出男儿豪气来。
齐庆疾最先吃完,从衣袖内摸出手帕擦了擦嘴,看向少年祝安,问道:“小哥,你家就你一个吗?”
少年点点头:“我爹死于魏素两国十年前的国战,我娘七年前也死了。”
齐庆疾:“你今年多大?”
少年:“十七。”
齐庆疾感慨道:“不容易啊。”
七年前,少年也就十岁,能长这么大,真的很不容易。
齐庆疾:“黄泉县境内,有你亲戚吗?”
少年摇摇头:“生活,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
“也就遮风挡雨之处,糊口之物。”
“房屋我有,修修补补总能住人,至于糊口之物,黄泉县那么多客栈食肆的残羹剩饭,总能填饱肚子。”
“活着活着,我也就长大了。”
吃干抹净后,少年背上药篓,拿上镰刀小锄头出了门。
齐庆疾去东厢房烧坑去了,朱九阴则站在正屋供桌前,面色平静,看着那两块灵牌。
父祝宁之灵位。
母郝运之灵位。
两块灵牌干干净净,没有丝毫灰尘,应是日日擦拭。
少年让朱九阴想起了小不点。
拉开供桌抽屉,捻了三根香,朱九阴点燃后插进香炉里。
“吃吧吃吧,后土一炷,你夫妻一人一炷,若你二人还未投胎,则下世荣华富贵,百病不侵,平安喜乐一生。”
“若你二人已轮回转世,则贫渐富,则富愈富,贵更贵,一辈子顺遂无虞。”
——
等朱九阴回到东厢房,齐庆疾已经睡下了。
土炕烧得正旺,烘烤着被褥,驱散湿气,睡着比昨天舒服多了。
不知何时,窗外响起淅淅沥沥的雨声,朱九阴意识清醒了那么一瞬间,旋即又昏沉下去。
迷迷糊糊间,又是那种既熟悉又陌生的窥视感。
朱九阴猛地睁开双眼,霍然坐起身往窗户望去。
却见窗纸上,被戳开一个又一个黑漆漆的窟窿。
密密麻麻的窟窿里,眨巴着一颗又一颗眼珠子。
朱九阴噌的一声坐起身来,伸手抹了一把额上汗水。
扭头望了一眼窗户,窗纸一如昨日,只有一个黑窟窿,也没有眼珠子贴在上面。
“这噩梦~”
口干舌燥的朱九阴刚想下床找水喝,外头忽然响起拍门声。
“韩兄,陈兄,起床了没,天快黑了。”
是王守平的声音。
——
一炷香后。
夜幕降临。
少年祝安背着大半篓药材刚回来,王守平便带着一人一蛇出了院门。
“王叔,两位大哥,你们要去哪儿?”
王守平脸色煞白,吧嗒吧嗒嘬着旱烟杆,“我们要去跑一趟走马巷,小安,叔跟你说过多少回了,连环杀人案凶手未落网之前,进山采药别回来这么晚。”
“哎呀呀,叔,我知道了,耳朵都起茧子了。”
少年苦笑着捂耳跑进小院。
齐庆疾笑了笑,“你们叔侄关系还挺好。”
“唉~”
王守平轻叹一口气,“小安是个苦命孩子,左邻右舍都不待见,娘死后,和野猫野狗抢客栈倒掉的残羹剩饭吃。”
“能活这么大,真的不容易啊!”
朱九阴好奇道:“小哥他娘亲是怎么死的?”
王守平轻轻吐出两个字:“肺痨!”
“咳血而死!”
——
雾霭浸染上漆黑色。
提着三盏灯笼的王守平与一人一蛇来到走马巷。
王守平:“第三起、第九起、第二十一起、第三十三起,四名死者全是女性,皆居住这条小巷。”
“不过四位死者丈夫,早已携儿女搬离此处,且原本的住户也跑了不少,没几家人了。”
“咚咚咚!”
王守平敲响一户亮着灯火的人家院门。
“谁啊?”
院里正屋内,传出一记苍老声音。
“衙署差役,老汉速速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