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血与火
随着彼此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
两位捕快终于看见少年那双绝非人哉的眼眸。
流金溢血的赤红竖瞳,宛若长夜里两簇永不熄灭的烛火。
啪的一声,张姓捕快手中黄铜旱烟杆掉落在地。
“什么人?!”
不寒而栗的薛姓捕快呵斥的同时,右手紧握悬佩腰间的长刀刀柄,掌心一片湿润。
数丈外。
白衣少年忽然一挥袖袍。
两位捕快立时汗毛炸竖。
一股排山倒海般的狂猎劲风,刹那狠狠撞在两位捕快身上。
两人顷刻便如两颗出膛炮弹,横飞而出,重重砸在厚实城墙上。
直砸至血肉模糊,体内所有骨头全部粉碎。
似两滩血泥,缓缓从城墙上流下。
马车停靠。
朱九阴仰头,怔怔看着高挂竹竿顶的小不点人头。
小旋风心思细腻,跃下朱九阴肩头,将青铜铃放在地上,顺着竹竿快速爬到竿顶。
将少年人头,轻轻摘下。
于竿顶灵巧滑落,小旋风递出爪子。
缓缓蹲下身子,朱九阴慢慢伸出双手。
手掌轻颤不已。
人头入手,刺骨冰凉。
看着小不点熟悉而又陌生的死灰色面庞,看着他枯草般的发丝于风中乱舞。
朱九阴微微俯身。
师父与徒儿的额头,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紧紧贴在了一起。
朱九阴只感觉胸腔里的心脏,碎成千百块。
他的小不点,再也没法睁开眼睛,看看他这位不称职的师父了。
寒风裹挟碎雪。
朱九阴起身,将小不点人头搁在木板车头。
旋即五指为梳,将小不点乱糟糟的头发梳成一把。
再挽成发髻。
右手探向身后,轻轻取下那根苍翠欲滴的簪子。
刹那乌发如瀑倾泻,垂满整面后背。
将玉簪一点点别进小不点发髻。
属于少年的冠礼。
早来了五年。
……
愣愣盯着小不点的脸庞看了很久,很久。
朱九阴才伸出手掌,轻轻覆在小不点额头。
少年身死后的一幅幅画面,清晰浮现于朱九阴脑海。
他看到一位锦衣玉服,脑满肠肥的男人捧着小不点人头。
“于一头而窥全貌。”
“这条猎犬如你所言,确为极品。”
“然野性难驯,可惜了。”
……
“囚犯人头,即是山匪人头。”
……
“百姓们的钱,县衙与士族七三分成。”
……
原来如此。
县衙捕快扮作山匪,月黑风高夜冲进灵石县烧杀抢掠。
然后再借剿匪由头敛财。
最后再砍下牢狱里无辜囚犯头颅,当作山匪人头,以平民愤。
不是官匪勾结。
从始至终就没有匪。
亦或真匪穿着官皮。
朱九阴还看到,高挂竹竿上的小不点人头,周围挤满了人。
有男人,有女人,有老人,也有小孩。
因为小不点成了所谓的武夷山山匪头目,所以他承受了这世间最残酷的极恶。
他们,她们,极尽污言秽语。
“该死的山匪,我诅咒你下辈子投胎成畜生。”
“年纪轻轻,做什么不好,非要当山匪,有娘生没娘养的狗东西。”
“他的尸体去哪了?我要架鼎烹食,吃光他的肉,喝光他的血,将骨头碾磨成粉吞服。”
“可惜被一刀斩首,县衙那群蠢货,应该千刀万剐才对。”
……
大人们向小不点的人头扔烂菜叶,吐口水,还有几个泼粪的。
小孩们则是投掷石子,一颗又一颗,砸的不亦乐乎。
所幸竹竿足够高。
……
收回手掌。
撕拉一声,朱九阴撕下一大片白衣。
当成包袱,将小不点人头裹好。
背上人头包袱,朱九阴转过身子,看向数丈外的灵石县。
半晌后,从木板车中拿起黑死矛。
朱九阴狠狠一掷。
古矛嗖的一声,刺入天穹,高悬灵石县上空。
“小旋风。”
“主人请吩咐。”
“去城墙上摇响招魂铃。”
“好的。”
小旋风怀抱青铜铃,如离弦之箭般窜出。
嘎吱嘎吱声中,马车继续前行。
寒风乍起,吹乱朱九阴满头浓密乌发。
远观恍若一条黑瀑。
“今夜,我要将所有人统统驱逐出人间,一个不留!”
……
县太爷陈翀陈大人纳二十七房小妾,普县同庆。
光流水席便安排了足足五场,从清晨直至深夜。
嘎吱嘎吱声中,老马拉着木板车,跟随少年行过空无人烟的寂寥长街。
很快,朱九阴微微抬眸。
映入眼帘的,是一座花灯灿烂的青楼。
“醉春楼~”
喃喃声中,朱九阴向着花楼走去。
倚靠着门框的老鸨撅着翘臀,正与一位醉醺醺的捕快打情骂俏。
眼角余光瞥见白衣。
正眼也不瞧,道:“官人,醉春楼今儿只接待县衙官吏,请明儿再……”
锵的一声。
剑光闪过。
老鸨与捕快脸庞上的表情凝固。
等白衣少年与两人擦肩而过。
当青楼内响起哭爹喊娘的凄厉惨叫声,尖叫声。
青楼门口,老鸨与捕快的头颅才缓缓从脖颈上滑落。
噗嗤两声。
血柱喷涌。
狠狠冲击在房梁上。
溅成漫天血雨。
……
第一层,第二层,第三层……
朱九阴一层一层往上杀。
屠尽映入眼帘的每一个活物。
惊恐的人们跳窗逃走,二楼的尚好,三楼的绝大多数都被摔断腿,崴了脚。
成功落地的,手脚并用,连滚带爬,想要以最快的速度逃离醉春楼。
逃得越远越好。
嗖!
破空声中,一根赤红如血的短矛从苍穹坠下。
轻而易举洞穿一位捕快的胸膛。
带起一大片鲜艳的血。
仿佛死神手里的绣花针,灵巧的上下翻飞,收割着一条条鲜活生命。
……
绣春楼五层,乙字九号厢房。
喝的烂醉如泥的白柳寸丝不挂,正在做梦。
梦中,那位唤作陈梦飞的少年,其无头尸体一直追撵着白柳。
“我的头呢?”
“你知道我的头去哪了吗?”
幽幽声从身后传来,从前方传来,从四面八方传来,疯狂灌入白柳耳中。
“我不知道!”
“不知道你的头去哪了!”
“别他娘缠着我!”
一声大吼,白柳猛地坐起身子,出了一身冷汗。
粗重喘息声中,青年面色忽然一怔。
楼下咋这么吵?
出什么事了?
白柳掀开帷幔,神情先是一愣,旋即猛地瞪大眼睛。
两丈外的黄花梨木桌旁,赫然坐着一位正在饮酒的红衣少年。
不。
那不是红衣。
那是血衣。
甚至于少年满头乌发都被鲜血浸湿。
滴滴粘稠顺着发梢,狠狠摔落于地板。
绽出一朵朵灼灼血花。
啪的一声轻响。
少年放下酒盅,微微侧身看向青年。
声音漠然道:“白柳是吧。”
“我要将你身上的肉,一片一片剐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