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1章
第二日天还未亮，吴笑烟脸上蒙着面纱，穿着昨天那身短打胡服，脚踩鹿皮靴，腰配弯刀，身背长弓与箭壶，就带着她院子里的流觞、锦绣、琉夏三个大丫鬟，与一干仆役、粗妇，赶着两辆车，直朝廖廷南门去了。
由孙总管和两个侍卫带着，四个女子就上了城墙。孙从喜比他们还早就在这等着了，一见来人，又听介绍说是大郎的妾室，顿时一个头两个大。他手下的将领们也是一脸懵懂，不知道手脚该朝哪放的。
恰巧这时候城头下面来了几个骑马的人，当头一个大嗓门哈哈大笑着：“顾远岱！你今儿个还是把脑袋缩在你娘的卵子里啊！”
吴笑烟一皱眉，问了一声：“能射吗？”
其实将领骂战，尤其是守城的对攻城的，你来我往这都不是个事儿。顾远岱一看这些小姑娘连几句脏话都受不得，更后悔当时的决定，下意识的回了一句：“你射得着吗？”
别看那些叫骂的状似无所顾忌，实际上人家都在两百步开外呢。重弩虽然能射着那地方，但也没准头了。
可谁知道他刚说完，吴笑烟已经把弓摘下来了，利索无比的弯弓搭箭……
“哎？别！”
“铮！”的一声，那是鸣凤弓的弓弦之声。
鸣凤弓之所以叫鸣凤弓，除了弓身上雕刻有双凤之外，还因为鸣凤弓的弓弦颤动时发出来的声响如同凤鸣，铮铮有声，清亮悦耳。
顾远岱暗道一声完了！
其实作为守城方，依托坚固的城防，比攻城方要轻松得多。然而廖廷如今兵力太少，黑袄军又实在是精于心战，再加上封锁严密，廖廷被围的讯息不知道送没送出去，薛家的大军到如今也杳无消息，这才引得军心不稳损失严重，近几日城墙危难。不过从昨日补上各家大族的护卫、家丁之后，情况已经大有好转。
毕竟，廖廷大族的家丁，也都是善战之人，国公府内的护卫，更原本就是军中的精锐。
可今日女眷们到此乃是来壮士气的，原本的打算便是让这些女子在城墙上给人递上几杯水便好了。可这带头的女子却乱放箭，这一箭下去必然是射飞了的，到时候徒惹对方笑话，这些女子壮士气的初衷毁于一旦不说，说不准反而又给了黑袄军新的说头。
顾远岱想的虽多，其实都在那一铮之声中。
“不能？”吴笑烟也吓了一跳，心里有点乱。她虽有主意，可毕竟是没当过兵打过仗，但却多次从薛怀瑞那听说军中令行禁止的，结果她这一上来……莫不是就违反了军令？
顾远岱正一肚子气，突然听见周围的士卒欢呼了起来。
他心中一愣，这才想起来朝城墙下面看，只见之前那大嗓门骂阵的黑袄军大汉如今正倒在地上，当胸钉着一支长箭，其余黑袄军正要手忙脚乱的下马去救。
这是歪打正着了？顾远岱瞪大了眼睛。
“还……还射吗？”吴笑烟看着下面的情况，听着周围人的欢呼，壮着胆子又问。
顾远岱张嘴，本来是想问问到底怎么回事，但话到嘴边让他自己咽了回去：“射！快射！”现在哪那么多时间废话啊，这可是军情紧急的时候。况且，到底是不是歪打正着，下面再看就好了。
顾远岱这话音刚落，吴笑烟就从箭壶里抓出一把箭，接下来就是铮铮连响，箭箭连珠！
现在那群敌人怎么说也有两百一二十步开外了，却是城墙上惊弦未歇，城墙下那十几条汉子便倒下去了一半。救人的倒在了救人的路上，拨马转身欲逃得，未等马蹄踏出去，已经一箭穿胸。
只有几个反应快的，下马之后立刻躲在了马匹后头，这才逃脱一劫。
“将军……我没箭了。”吴笑烟带的箭壶里边，就十支箭，如今虽然时间不长，但所有的箭都已经命中了目标。
顾远岱现在一反刚才的颓丧，整个人都抖擞起来了。
他正想说取箭来，可是又把话咽回去了--这才多大一会？他就吃了两三回自己的话了，都说食言而肥，看来今年他要增肥了。
“夫人可要歇息片刻？”其实吴笑烟的箭壶不算小，平常士兵也是带着一壶十支箭左右的，带得多了也没用。
若是平地上双方对垒，射最多三到四波箭，两边就进入近战搏杀阶段了。就是守城这种弓箭大发神威的情况，其实弓箭手顶多也就射七到八波，射二十多箭虽然也没问题，但是接下来胳膊就得有几天都动不了了，过力了。况且就算胳膊能坚持的住，拉弦的手指头也受不了啊。
吴笑烟看了看自己的手，她学射箭至今，拇指、中指和食指上已经长了厚厚的茧子，但有茧子不代表就能无顾忌了，吴笑烟终归还是血肉之躯。
“再有四五箭，该是没有问题的。”
“夫人高才，不过也不需都用尽了。还请夫人在边上歇息。”顾远岱指了指城墙上的一处小门楼，那里原来是放一些简单的武器，暂时安置伤兵，或者让守城士兵休息的地方。
吴笑烟摆了摆头：“谢顾将军，不过笑烟此次前来并非是来歇息的。”语毕，就带着丫鬟们下城楼去了。
不过，她上来时士卒们看着她的眼神都是瞧热闹的，待她下去时，包括两个保护她的侍卫在内，那视线可就火热得多了。当然，这火热并非男女之情，更多的只是敬佩。
吴笑烟下了城楼也并不回去国公府，而是与其余国公府的仆役一起，煮热水，蒸馒头。帮着分发过午食后，她又带着丫鬟们前往了伤兵营，给军医帮忙。
在伤兵营里，吴笑烟竟然碰到了嫁出去的琥珀和秋露。
她们的夫君都跟着大军出征了，这城里一打起来，有年长的军汉妻子早早将她们组织了起来，在伤兵营里忙活。妇人们知道这里受伤的都是自己丈夫的袍泽，照顾起来自然用心。伤兵们也知道照顾自己的是自己袍泽的妻子，便是有一二混人，也都被其他人镇压了。
跟着伤兵营忙活了半日，到了夕食的时候，吴笑烟将跟着自己来的三个大丫鬟叫了过来。
“今日是什么情况，你们也看到了。”吴笑烟看着流觞，这个往日最成熟稳重的丫鬟，下城墙的时候因为腿软绊了一跤，好悬没有滚下去。她又看了看锦绣，这位则是最机灵多谋的了，可是进了伤兵营，看了一个失了手臂的伤兵，竟然吓晕了过去。
到是往日少言语，看起来不起眼的琉夏，虽然也偶尔红了眼眶，可该做什么做什么，一直稳稳当当的。
三个丫鬟都低下了头，不过一日而已，于她们来说却漫长又难熬。只想着快些回府，好抱着被子大哭一场。
“明天、后天、大后天，敌军一日不退，我就会来一日。你们可还要跟我出来？”
“跟。”最先说话的自然是流觞。
琉夏和锦绣听到了流觞的声音，也匆忙紧跟着答复：“自然是跟的。”
“我并非是强迫你们什么。”吴笑烟抬抬手，“你们也不要强迫自己，你们的汉子又没在军中，不需要跟着我忙前忙后的。不需要咬牙硬撑着什么，我可不想看见谁真出了事。”
“……”三人低头。
锦绣一咬牙：“夫人……奴婢、奴婢不想出来了。”话说到最后，已经是哭音了。她今日在城墙上看见吴笑烟竟然眼都不眨射死了快十号人，嘴唇都快咬烂了。那可是杀人啊！杀人！她下城墙的时候，是没像流觞一样腿软，那是因为她的腿已经都僵了！
又看了半天满身是血的伤兵，血腥味、药味，还有腐臭的味道，充塞着她的鼻尖。
锦绣把尖叫声忍了又忍，如果明天还是这样，她真的无法坚持下去了。
“夫人，奴婢跟着您。”
“夫人，奴婢也跟着您。”
锦绣和琉夏却依旧是刚才的那个想法，并未曾改变。
“锦绣我知道为什么，琉夏你呢？”
“我、我见着了琥珀姐姐，我也想……嫁到府外去。”换句话说，这事她早晚得做，现在不过是先习惯了些而已。说不准还能因为照顾伤兵，认识个意中人呢。
“行。”
于是这事就这么定下来了，转天再出府来的时候，她的身边早就只剩下两个丫鬟了。
孙从喜对这事也并没有多问，像第一日那般安排了两个护卫给她，就去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而从第二日开始，吴笑烟就再也没有头一天那么轻松了。
黑袄军的进攻得越发激烈，第三日顾远岱不让吴笑烟上城墙了，她只在城墙下面帮助运送器械和伤员。
第六天的时候，城头上打得太过激烈，上面开打的时候根本送不下伤员来，等到好不容易战况平歇下来，重伤的伤员已经都鲜血流尽变成了尸体，至于轻伤的？现在只要能动的就得在城墙上等待着下一次的战斗，等待着死亡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