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回 一女双相忆 两情独自依
诗曰:
不羡莲花水育湉,芊芊蕤萎伴流年。
男儿天下谁皆可,何苦青春付右肩?
又诗曰:
失手枉遭孽,多情空余恨。
无限山川路,足迹已全无。
他年相遇好,今生死何妨?
就怕情僧目,含有旧人珠?
话说妇士国国王张金凤掀开挡风砖后见到那朵花被吹落在唐三宝肩膀上,又仔细看了一眼唐三宝和袁空幻后不禁高兴的上蹿下跳,连呼道:“我认得他两,长的好看的那个是唐三宝,长的像怪胎的那个是袁空幻。”
随即下令给尚兵女官道:“快快迎接,重礼迎接。”尚兵女官问:“唐释子尚有两个徒弟,一个母象成精,一个紫额蔫少。”张金凤摇头道:“他二人浊气相交,心怀不义,不可放进城中——可将他二人遣回花奴县。”尚兵女官得令而行。
话说三宝正在楼下伫立,杨立卸担牵骑伴随其右。沙婆空幻在后面摘花耍子,突闻“咯支”一声吊桥下坠,城门大开。城门两边列出两队兵马,站立整齐,又有几个女兵一路铺红毯,撒红花,沾柳点水。从红毯中间走出一个官服女子,但见:
峨冠博带,披帛一领。圆袍束玉,红罗飒纚。两耳流苏下玉楼,一条玉臂贴提臀。金莲小脚风波动,妙鬘小颊害羞云。
话说此女乃妇士国丞相是也,丞相近前行礼道:“哪位是唐三宝和袁空幻?”三宝还礼道:“不才贫僧乃唐三宝,袁空幻乃贫僧大徒弟是也。”随即呼唤空幻过到跟前见礼,丞相道:“我王旨意,命你二人进宫面圣。”三宝道:“贫僧还有两个徒弟。”
“我王旨意,暂遣花奴县。”三宝领旨,嘱咐了沙婆杨立几句,进城去了。
丞相道:“奏乐迎宾。”一声令下,全体女兵敲的敲,打的打。吹的吹,弹的弹。真个是阳春白雪,平沙落雁。虽万音齐鸣而不乱,自周乐以来,未复如是。
三宝听此雅乐,不觉入迷,连走路的步子都随着音乐而缓急。唯独空幻蹦一下,跳一下。前一下,后一下。左一下,右一下;甚不消停。
“恕俄多言,劳问丞相,你家国王如何认得俄袁空幻?”
“是袁长老的朋友,亦是当朝太师所禀告我王。并为袁长老与唐法师绘画金身,我王方识得。”丞相喜气盈盈道。
“朋友?俄袁空幻自出世以来,只知以圭臬行事,从不徇私以人情。三界之内,没有人愿做我的朋友,你家太师是何人?叫出来引见引见。”空幻急切道。
“袁长老莫要说话了,快快前行吧!”丞相领头而去,三宝迈开步伐紧随其后。空幻左一眼右一眼看着,不觉心花怒放,连呼:“好地方,好地方。”但见:
红毯掩碧街,绿荫照水流。道通直向前门去,两边野地桃花香。树上挂彩绸,河中漂玉带。鸳鸯成双,蝴蝶结对。真是:满墙春色上天堂,举世繁华惟此国。
又走近一城门,三宝抬眼观看,只见门上书“蜂王府”三个金光大字。丞相举了令牌,守将女兵开了城门。便听万人吵闹,雷鸣一般。听说外国来了个俊俏老和尚,都一个个,一群群结队而来观看。所观者尽有万人之众,排十里之长。要不是有官兵阻挡,料唐三宝早成了卫玠之魂,花下之鬼了!
女娲宫里庄严肃穆,张金凤坐在桃花宝座上,虽有威严之容亦难消思春之念。文武百官列队朝拜曰:“愿陛下长寿无僵,与天同岁,与地同年!”
她摆手道:“众士卿请起。”她环顾了一下四周,突问:“太师何在?”众人面面相觑,皆不知太师何往。
丞相急急进宫启奏道:“启禀陛下,现有北龙神洋暨东土大国武周朝唐释子三宝义净法师携大徒弟袁空幻求见我王。”张金凤眉开眼笑道:“宣!宣!快宣!”丞相转身高叫道:“国王口谕,宣唐法师、袁空幻觐见。”
不一时,国王便看到了唐三宝,只见他高大潇洒,俊俏端庄。面不露笑而眼笑,嘴不说话而心说。唐三宝走近国王时,抬眼睨了一下她。只见武则天从她体内走出来说:“文明,何来迟也?”吓得三宝跪地直呼:“臣弟拜见武主女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袁空幻看了一眼张金凤,眼神一下黏住了。看到有个红衣女子走下来,围着他欢笑,又走到他眼前,俯身笑道:“瑞郎,你还好吗?”空幻痴迷喊着:“瑛子姐姐,是你吗?你来看我了,你在哪?我看不见你。”
“大胆,瞎了你们狗眼,什么武主陛下?什么瑛子姐姐?此乃妇士国国王陛下是也,再要胡说,就把你们关进蜂房狱里。”一群脂粉武官恶狠狠地指责道。
三宝又抬眼一观,果然是看错了。只见她比武王少了一分霸气,多了一分温柔。你看她:
乌黑黑,光亮亮,一卷乌云鬓蝉。脸如蟠桃阵阵红,眉比青山丝丝黛。狐眉兔眼,瞳人匿笑,明眸善睐。一点朱唇似樱桃,两只嫩手塞琼浆。身着龙袍缺帝气,耳戴流苏有仙姿。口不语而目善言,声虽小却意缱绻。
空幻再看了她一眼,果然也是看错了。仔细一看,她比石瑛瘦多了。脸小肉薄,手指甲长。眉眼之中全是风流少女气,全无成熟之气与淑女之贤。
话说国王见三宝看她,她也对视三宝。三宝急忙把头低下去,口呼:“罪过,罪过。贫僧一时眼拙,错称陛下。该死,该死。”
国王柔声百媚道:“圣僧不必挂怀,想必孤的容貌与你家陛下的容貌一般无二吧?你能如此,足见你忠心。”随即命宫人道:“给圣僧师徒赐座。”
两个半胸宫女毕恭毕敬的给三宝和空幻搬来两张檀木椅,二人坐定。空幻道:“我师徒二人从未与陛下谋面,陛下是如何得知我二人姓名?”国王又看了一眼三宝,三宝目光不小心撞进国王眼眸里。国王一笑,三宝将头低下,不再抬起。
国王收了笑靥,回神正色道:“说来也不是孤认识你师徒,乃本朝太师认得你师徒。并称是你袁空幻的朋友。她还画了你师徒画像,孤日夜观看,太师画得真与活人丝毫不差,孤以此认得。”
空幻听得热血沸腾,自出道以来还没人把他当做朋友看待,于是眼含期盼,心含激动道:“能否请出太师来让我相见?”国王瞥了眼三宝,见他稳坐椅上,低头侧目,甚觉不安。
“太师最近不知去向,你若想见她,在此住个十天半月吧!”丞相代为回答。三宝听说要住十天半月,腰不由一直,头起而垂眉,精神为之一泄。国王瞄了一眼三宝,唇蠕眼笑,正襟危坐。
“袁长老性喜狂荡,不喜拘束。丞相可带他到别处走走,之后安排食宿,不可怠慢。”国王看着三宝吩咐道。
丞相俯首遵命。空幻也早就想出去透透气了,于是谢过国王,辞了三宝随着丞相出去了。
三宝低头低的脖子疼,憋的坐不住了。起身施礼道:“贫僧请陛下倒换通关文牒,也好早日南游。”说着便举起了通关文牒,国王旁的宫女走下丹墀,接过通关文牒递到国王手中。国王展开一看,见有大周武王则天陛下手谕,谕曰:
北龙神洋暨东土大国武周朝女王圣主神皇陛下远召:朕初登基,民心有惑,疑为女子安能称帝?朕亦有此惑,不思称帝。奈佛祖预兆,言朕乃弥勒转世,圣女投胎。群臣道异,曰牝鸡司晨,日月同天。佛唇吐字:女主武王,代有天下。朕不敢相悖,权且称孤。舍利佛真身显圣,言南海普济寺有经云《三宝大云真经》,故命福先寺御弟唐义净三宝为朕取经,所经之地,还望通行。届时两国互通有无,利益永然。天授元年秋十月——洛阳城南,大周印九颗。
国王览阅,心甚诎之。再翻一折乃是三宝履历,见写的是:
唐义净三宝,俗名张文明,山东历城人。十二岁慕法显、玄奘西游。二十九岁天竺取经,历时十一载取经四百部,五十万颂。并带回佛舍利两百粒,武后亲自出洛阳迎接。
再翻一折,乃是碧云国印、黑米国印、敬法国印、飞鹰国印、文邦国印、信法国印。
张金凤将通关文牒合上,柔声道:“唐法师姓张?”三宝答:“俗家姓张。”国王又道:“圣僧去过天竺取经,为何又要去南海取经?”三宝道:“我中华上国历来是男尊女卑,我武王陛下欲为天下女人平反,是故冒天下之大不韪而称帝。遭流言沴沴,堪刀兵熇熇。浩浩辞章,洋洋文字。唯有佛家经典能不以男女定雄雌。由是因,舍利佛始叫我南游取经,力求辅佐我王,开辟男女平等之自由王朝。”
文武百官皆在,朝务未尽。国王不好意思说别的,只问道:“我南兽神洋地处天际之隅,少知历史,不知东土中华之历史如何?”三宝起身道:“贫僧于历史少有涉猎,只记着十六史书名。乃《史记》、《汉书》、《后汉书》、《三国志》、《晋书》、《宋书》、《南齐书》、《梁书》、《陈书》、《魏书》、《北齐书》、《周书》、《南史》、《北史》、《隋书》、《唐书》,我中华上下五百年之历史尽在其中。”国王轻叹道:“不愧为中华之上国,北龙之福邦。历朝历代之年事皆有记录,可怜我妇士国得过且过,不记年事,不知历史,真可谓是稗耳贩目矣!”
国王张金凤又展开通关文牒看了一遍,道:“法师南游万里,所历者为何仅六国?”三宝面向国王,不觉红脸道:“贫僧亦所经者有村庄小县”
金凤见三宝面向自己,又红着脸,不觉抿然一笑道:“文牒之上为何没有?”三宝回道:“一来村小无主,二来村中自由通行,不设障碍,故不用倒换官文。”张金凤道:“虽然如此,总不能叫法师枉费行程。”
即命左右:“取木棨珽来。”左右女官将一块木板奉与国王,又叫:“取金笔。”女官虔诚奉与,国王执笔磨墨道:“请法师说来。”长老心中有虎,笔直了腰,低着头。字字有力道:“贫僧所历村庄有凤帘村、百户村、土山村、小河村、甫圩庄、江正莒县、羊角村、修土庄、天宝村。”
国王写毕,交给三宝收下。退朝时刻乃道:“法师远道而来,一路上亿万辛苦方到孤国。孤若不尽国家之礼以待圣僧,恐贵国皇帝征兵讨伐之。适今为女娲诞辰,法师且沐浴一番,晚上到重楼用膳。”
话说国王赴会,已无朝堂上那般光环耀眼,而是穿着朴素,近于平民。二人相对而坐,倍感亲昵。国王叫“摆宴”,分左右转角出来十多个青衣女子手托食皿而来,一一陈列,打开一看原来都是肉食,惊的三宝一身冷汗,连呼:“陛下饶命,贫僧万死不吃油荤。”国王抿唇一笑道:“文明哥哥莫惊,这不是肉,是豆腐做的,不信你尝尝看。”说着拿起筷子夹起一根鸡腿放到三宝口边。
“文明哥哥,吃吃看。”
三宝果真闭目张口去咬鸡腿,国王一闪,他咬了个空。国王美笑,笑声如风击玉铃。国王道:“别急,我喂你。”三宝重开大口,国王才把鸡腿放进口中,三宝嚼了嚼,不经嚼,几下就化在肚子里了,味道甜美,回味无穷。三宝相信后也拿起筷子吃了一回,国王高兴,命人拿酒,国王自饮三杯后有醉意,脸蛋涂红,心身发热。
国王醉道:“哥哥姓张,我也姓张,岂非缘分也?日后诞下子女也姓张,不是很好么?”
三宝惶恐道:“陛下,贫僧过去姓张,今日姓佛。请陛下倒换通关文牒,送贫僧南游取经。”那国王移坐长老旁,手搭肩上,含情脉脉道:“哥哥甘愿为她取经,也不想与我言欢。想来你家武则天与我相貌一致,却为何招哥哥厚此薄彼哉?”
长老淡淡道:“贫僧厚此薄彼岂是因色而论乎?我大周武王陛下勤政爱民,四海归一。男女平等,创下太平盛世。而陛下您重女轻男,抛夫弃子。夫无妻,子无母。视人伦而不顾,置道德于惘然。人间之惨剧,舍此犹谁?”
国王离席,凭栏指月道:“文明哥哥可知我孤心似月,久缺难圆?你又怎知我心中之苦?妇士国轻男重女之事乃祖辈所传,已为国法。我有何能力违背祖制,篡改国法?别说平民宫女抛夫弃子,夫无妻,子无母。就算是国王我也得如此,我小小二十芳龄便已和五个男人走婚过夜,乞望生下女子在我身旁早晚相伴,不料生的都是男孩。至今我孤身一人,我就不想有家有爱么?哥哥之言太过伤人也!”说罢,凭栏大哭。三宝起身赔罪,还坐于三宝旁。
不说金凤与三宝在重楼情义绵绵,再说空幻在丞相的带领下游览了好多地方,也吃了不少好吃的东西。人累时,空幻寻一石凳坐下,问丞相道:“你家太师是何来历?”
丞相道:“还得从一场大难说起,七年前,我妇士国时常遭到外国侵略,抓走了不少妇女。我前任国王苦无良策,眼看就要亡国之时,来了一位女子,自称是仙人。是她赶走了外国兵,为了让他们害怕,不敢轻易进攻。她还把俘虏来的外国兵变化成虎头人身的怪物,并让他们守在妇士国国门之上。由此之后再不见外国之兵侵犯,前任国王特封她为太师,可自由出入妇士国。一直到新任我王继位。太师素知我王不愿袭守旧制,走婚育女。为此日日哭泣,年年不乐,消瘦的不成样。
太师便提笔画了个俊俏的和尚给我王,并说等此人来便能解除旧制,重获自由。我王不信,太师又画了一人,就是袁长老您。并言您是太师的朋友,若见您就必有他。所以那日我王见了你师徒格外兴奋,重礼相迎。可就在那天太师却不知去向,怎么找也找不着。”
空幻问:“那她叫什么名字?”丞相摇头道:“只知她姓胡,众人尊称为胡太师。”
胡者,狐也!空幻定定神想了想,突然脑子里闪到了柏树林打死了一只狐狸精,想到这不由得脱口而出:“是狐狸精?”丞相惊问:“袁长老说什么?”空幻顿时转口道:“没什么,就是想到太师府逛逛,看看你家太师究竟与俄有什么关系?”丞相道:“好说,袁长老且随我来。”
不多时便到了太师府,果然是大官家的房子,门门户户几千道。走了半天才到了太师的卧房,空幻睁开脑后眼仔细扫寻一遍,发现床头上有一张纸条,打开一看,霎时间两腿无力,倒在地上。丞相随即叫人抬到床上,请宫医治病。丞相捡起纸条见写的是:
相逢之夜,最美卿卿。负心之人,终究是我。
丞相不解何意?只管坐在床头照顾空幻。宫医用了药,空幻醒过来道:“她是仙人府的白狐怪。”丞相问她是谁,空幻道:“就是你家太师,俄袁空幻的朋友。”空幻又想到柏树林打死的狐狸精,不禁手冷脚麻,浑身颤抖道:“不是她,不是她……。”说着就跳下床头,驾白驹翼马而去。丞相大惊:“真神僧也!”
话说空幻驾白驹翼马到了柏树林,找到打死狐狸精的地方,只可惜尸体被野狼吃了,只剩下一堆毛。空幻欲哭无泪,回忆着以前的事。又不禁泪流满面道:“天地之大,没有人肯做我的朋友。只有你白狐怪承认是我的朋友。我没有朋友,他们都说我人品不好。只有你知道,我办事只讲正义,不讲人情。你是我的朋友,我是多么高兴。朋友二字多么珍贵,可我却失去了朋友,再也找不回来了。痛哉!恨哉!”这是:
只因一失手,酿成千古恨。
不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