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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谁谓伤心画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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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车慢行着,轿内气氛安静的诡异。殷淮安毫不掩饰自己放肆的目光,直直地盯着低头不语的女子看。

    忽地,他叹了口气,用再和缓不过口吻说道:“刚才问你身子好全了没有,你还没有回答我呢。”

    慕容怀月一顿,僵硬地回道:“已经好了。”

    殷淮安一抿唇,突然发问:“你很讨厌我么?”

    “……”慕容怀月愣住,不知所措。

    “我们应该只见过几面而已,对吧?”

    慕容怀月低低的“嗯”了一声,然后别开脸,撩起右侧的轿帘往外看去。

    她极缓慢地呼吸着,强迫自己平静下来。

    殷淮安抱着胳膊靠在轿壁上,思考着她刚才的“嗯”是不是也同样回答了那句“是否讨厌”。

    马车在王府门前停下,门房立刻上前搀扶着人下来。

    慕容怀月站定,低着头刚要向殷淮安道谢,就被他开口打断:“我该进去拜见一下元亲王。”

    说罢,伶俐过头的门房不等自家小姐示下,便已经迎着殷淮安往府中去了。

    面对不请自来的殷淮安,元亲王是极欢迎的。他让人奉上好茶,又再三言谢昨晚之事,还多番邀请殷淮安留在府中用晚膳。

    “元亲王盛情,只是淮安还——”

    “哎,你不要推脱了,就留在府中罢!我这就让人去安排!”说时,元亲王已经差人去传话了。

    “元亲王——”

    “殷将军救了小女,我必得好好感谢一番才行,殷将军就不要推辞了。”元亲王举起茶盏,冲他大笑,“殷将军,喝茶。”

    殷淮安无可奈何,只得陪着笑笑,应下晚膳的邀约。

    两人正说着话,慕容怀月回房换过衣裳后也来到正殿。她向父亲请过安,要离开时被元亲王叫下。

    “月儿,你外祖母家的远亲表哥过几日来京中应试,所以要在我们家中暂住一段时日,等他来了之后你就和他一起去国子监。”

    远亲表哥?

    慕容怀月虽有些懵着,但还是及时答应了一声。

    回到房中,她问过怜音,又细细回想,这才记起这个表哥是谁。

    她前世不爱读书,自然也瞧不上这个一心只读圣贤书的远亲表哥,怪不得她一点印象都没有。

    到了晚膳时,慕容怀月不想和殷淮安同桌而食,略一思索,吩咐怜音道:“你去告诉母亲,说我身体不适,不能陪同殷将军用膳了。”

    闻言,怜音着急问道:“小姐哪里不舒服,我去请大夫来看看。”

    “倒也不用去请大夫,稍稍歇歇便好了。”慕容怀月拍着怜音的手嘱咐着,“千万别惊扰了父亲母亲,就说我稍歇歇便可无恙。”

    怜音领命去了,书夏端来一碗梅子汤,关心道:“小姐是不是因为昨夜落水惊着了?真的不用请大夫来瞧瞧么?”

    慕容怀月忙说道:“父亲在正殿陪殷将军用膳呢,这个时候请大夫来怕是会惊扰了贵客。”

    “那有何妨,让他等等便是。”

    “他是圣上看中的骠骑将军,怎能轻待了他?”

    书夏一边为慕容怀月扇着风一边说道:“小姐何时变得这么顾彼忌此,照顾好身子才是极要紧的。”

    慕容怀月尝了两口梅子汤,笑了笑:“不说这事了,待会儿你去备下些青梅、糖霜和两坛子烈酒,明日我从国子监回来要煮青梅酒给秋儿和花云喝。”

    书夏十分欢喜:“正好后花院小池里的荷花都开了,小姐可以在那儿饮酒赏荷呢。”

    “是啊,荷花都开了呢。”慕容怀月往窗外看去,笑容虽未散去,但眉眼间竟隐约有丝愁意,“对了,我刚才回来的时候路过荷花池,顺手喂了池里的小乌龟,你晚上就不要再过去了。”

    书夏应了一声,摇扇的动作放缓了些。

    入夜后蝉鸣更甚,正殿内元亲王和殷淮安正相谈甚欢,却被这恼人的知了惊扰了兴致,好不扫兴!

    元亲王眼神示意了一下身旁的仆人,那仆人立刻会意,悄声退出去让人去粘掉这恼人的知了。

    殷淮安是个敏锐的,见此也只是微微一笑,心中受用这份看重。搁下酒杯,他眯着眼,又与元亲王闲扯了两句,而后再开口时,不动声色地将话题转移到慕容怀月身上。

    “元亲王,午后我送安平公主回府时瞧她脸色有些苍白,不知是否是昨夜落水的缘故。安平公主身子娇弱,可得请太医来府中好好看看。”

    元亲王点点头说道:“有劳殷将军费心了。昨儿还真是多亏了殷将军,不然后果可不堪设想啊——”

    殷淮安客气两句,又将罪责揽上身:“都是花云性子顽劣,这才害的公主落水受惊。”

    元亲王摆摆手,笑道:“哪里的话,月儿也是个顽皮的,平日里闹起来谁都拦不住。”说到一半他喝了口酒,又继续说道,“我看昨晚八成是月儿闲不住,拉着花云去那池边玩闹,这才一不小心失足落水。”

    闻言,殷淮安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

    他与慕容怀月几次相处下来,并不觉得她是元亲王口中那个顽皮爱闹的女子;相反,慕容怀月的一言一行、一颦一笑,都给他一种多愁善感、含悲藏凄的哀伤之感。

    尤其是那眉间的愁绪,微笑时也遮掩不去。

    他顿了顿,故作随意道:“无论如何,元亲王都要请大夫来给公主好好瞧瞧。我之前听说落水之人容易患上心疾之类的顽疾,元亲王和王妃千万不可轻视此事。”

    元亲王惊呼一声,拍了一下手说道:“果真如此么?那是得好生照看着——真是多谢殷将军提醒了。”

    “不过我听闻的是受过刺激的人落水后易染上心疾,想来公主生来顺遂,自然不会经受什么刺激,应该也就不会染上心疾,还请王爷王妃不要太过紧张。”

    元亲王松了口气,说道:“月儿自小没离开过京中,出入都有人护着,自然是没受过什么刺激——只是我这心里多少有些不放心。”

    “王爷既然不放心,不如明日让太医来瞧一眼,也可宽心无虞。”

    “是该如此。”

    殷淮安笑笑,又陪着说了许久的话才起身告辞。离开时经过后花园,看见满园的绿牡丹,颇有些意外,问道:“这个时候还有牡丹么?”

    “小女甚是喜爱牡丹,所以特让人在府中清凉地界精心培育了好些绿牡丹,颇费工夫呢。”元亲王话中对爱女的宠溺爱护十分明显,甚至还有几分骄傲之意。

    殷淮安眯着眼多看了几眼绿牡丹,忽地笑了:“这牡丹甚是好看。”

    元亲王正要说些什么,忽见爱女身旁的怜音提着小竹篮过来。怜音见到他们,忙欠身见礼问安。

    元亲王看了一眼竹篮,疑惑道:“这是要做什么?”

    怜音回话道:“小姐明日要煮青梅酒,奴婢想到后花园摘些牡丹花瓣佐味。”

    元亲王点了点头,一挥手:“去吧。”

    在一旁安静听着的殷淮安有些好奇,问道:“公主还会煮酒么?”

    元亲王大笑两声,说道:“我这小女素日里就喜欢这些登不得大雅之堂的爱好,她一向不喜读书,精力可都放到旁的地方去了。”

    “元亲王过谦了,京中谁人不知安平公主眼下正在国子监读书呢。”

    “她也就一时兴起,觉得好玩罢了,坚持不了太久的。”

    提起爱女,元亲王滔滔不绝与殷淮安闲扯了许多,到了门口才恍然大悟地一拍脑门,含着歉意说道:“瞧我这个糊涂,让殷将军听了许多女儿家的无聊小事,真是失礼了。”

    殷淮安淡然一笑道:“元亲王何必自责,晚辈听得很是有趣。”

    这话倒是他真心的,难得有更了解慕容怀月的机会,这正好遂了他的意。

    客气了两句,殷淮安便上轿回府。行至半路,他想到什么,便让车夫拐去了相反方向的太尉府邸。

    翌日国子监,慕容怀月正认真抄写着诗词,宋灏提着两只蛐蛐坐在她对面,冷不丁将那两只蛐蛐往她面前一伸——

    慕容怀月被吓了一跳,抄起沾满墨汁的毛笔丢去,顷刻间,宋灏由一个翩翩俏公子成为了一个花脸小乞儿。

    慕容怀月更加惊慌,忙扯着帕子要给他擦脸。宋灏没好气的一摆手,胡乱抹了两把脸说道:“你怎么这般胆小。”

    慕容怀月抿了抿唇,只是一个劲儿地向他道歉。

    “你别道歉了,请我去王府喝青梅酒我就原谅你。”

    慕容怀月刚点头应下,突然迷茫地看着他,疑惑道:“你怎么知道我今日要煮青梅酒的?”

    “怎么?我知道还不行么?”宋灏故作委屈道,“看来你是不打算邀请我,枉我对你这般好,日日教你读书不说,还帮你写课业骗夫子,到头来你就这般对我!”

    提起课业一事慕容怀月也有些委屈,她低头瞧着面前被罚抄二十遍的诗句,忍不住小声反驳道:“还不如我自己写呢……”

    宋灏捂着脸笑了一阵,脸上墨痕随着他的笑容起伏,倒更像是一只花猫了。等他笑够了,便眯起眼说道:“是我写得太急了,抄错了词才被夫子发现,结果害的你被罚。”

    慕容怀月不知道他这番话是不是在道歉,反正她从语气中听不出一丝一毫的歉意。

    宋灏见她满脸的委屈,忍不住轻笑道:“我有一个白玉镯,晚上去王府的时候带给你。”

    “我要你的白玉镯做什么? ”

    “那可不是普通的白玉镯,”宋灏神秘兮兮地说道,“那可是我外祖父从南洋给我带回来的,据传是前南洋圣主夫人的爱物,宝贵得很呢。”

    慕容怀月眼睛睁得老大,拒绝道:“那我更不能要了。”

    “你不要着急拒绝,看过之后再说嘛。”宋灏起身,连带着扯走慕容怀月那块儿脏了的帕子,“就这么说定了,晚上我去尝尝青梅酒。”

    说罢,他带着一身的墨汁去换衣裳去了。

    慕容怀月眨了眨眼,满心思都是眼下的二十遍抄写,也没多余心思去想他是怎么知道青梅酒的事情和白玉镯的事情了。

    慕容怀月从国子监回到王府时,时辰还尚早,她查看煮酒的物件都已经备好,便让怜音陪她去荷花池喂乌龟。

    还没走到池边,她大老远就看到一只小乌龟趴在岸沿上,肚皮朝上一动不动。

    “哎呀,快,怜音!”慕容怀月三步并作两步,急急地将小乌龟翻过身,又往它身上泼了些水,等了好一会儿,小乌龟还是毫无反应。

    怜音瞧着慕容怀月的脸色,小心翼翼道:“小姐,这小乌龟好像已经……”

    慕容怀月敛下眼,轻轻“嗯”了一声,用帕子将小乌龟包好交给怜音,嘱咐道:“在荷花池边将它埋了吧。”

    怜音应下,匆匆将小乌龟埋了后回到慕容怀月身旁伺候,却见她正呆站着出神。怜音扶着她的手腕,轻声说道:“小姐,别在日头底下站着了,小心中了暑气。”

    慕容怀月回过神,稍稍侧过脸看着身边的侍女,恍惚一笑,问道:“怜音,你今年多大了?”

    “奴婢今年十五了。”

    “十五了——”慕容怀月又是一笑,望着远处高高的院墙出神,“我之前答应过一个十四岁的小丫头,要和她一起养乌龟和鲤鱼,只可惜……”

    怜音不解,问道:“怎么怜音从未听小姐提起过?”

    慕容怀月收回视线,摇摇头:“罢了,快些喂过乌龟,我们先去亭子那边煮着青梅酒吧。”

    随着日落西山,亭子周围也高高挂起了几盏花灯,荷花池被流光溢彩的花灯映着,恍如梦寐。

    慕容怀月往盛满青梅的陶瓷壶里倒了些烈酒煮着,又差人去备下几份冰碗,等人到了好先用着。

    不多时,花云破空的笑声随着一阵清风传入她耳中,她笑了笑,起身去迎接。

    沿着石子路走了几步路,只见石子路尽头的转角处前后拐过几个人,慕容怀月一愣,怔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她一眼就瞧见位于几人稍后一些的殷淮安。

    身形颀长,发冠高束,一身玄色衣袍尽显矜贵之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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