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妾有意,郎无情
院落中,李元幽独坐在凉亭内,对月饮酒,品尝着糕点。
听到开门声望去,就看到王渝之一身夜行衣,正准备离去。
“你这是喝酒呢,还是监视我呢?!”
王渝之冷冷的望向李元幽,他越发觉得,李元幽的存在,就是李阙安插在自己身边的一枚监视器,还是活体的。
“夜间烦闷,出来饮酒,监视你作甚?”
李元幽声音空灵,目不斜视,只是盯着手中玉盏,小口自酌。
“我警告你,不要跟着我,不然我会生气的!”
王渝之冷哼了一声跳上房檐,消失无踪。
李元幽抬起头,望向王渝之消失的地方,瞥了瞥嘴角,手中浮现一只秀珍木鸟,被她轻轻一抛,
小木鸟扇着翅膀,飞入高空,消失在夜色中。
夜幕下,一道身影不断穿梭在房檐上,本欲躲避着巡街的金吾卫,却发现今夜根本没有金吾卫巡街,心中心中暗自奇怪。
走走停停,王渝之很快来到一处四合院附近。
他瞅了瞅四下无人,纵身跃入院中,躲避着巡夜的家丁,沿着记忆中的路线,来到一处亮着烛光的阁楼窗前。
他瞅着四下无人,轻轻敲了敲窗户,丢进一个小纸条。
屋内,窦丛正坐在桌边,手中拿着绣盘,做着刺绣,听到窗边有异响,疑惑地望去,就看到一卷纸条,顺着窗户缝隙,塞了进来。
窦丛脸色微变,抓起桌子上的剪刀,大声问道:“谁在那里?!”
见无人回应,她壮着胆子,来到窗户旁蹲下,捡起了纸条打开,遂面露惊喜之色,连忙打开窗户。
见窗外站着一名穿着夜行衣的身影,疑惑地问道:“可是恩公?”
王渝之摘下遮面黑巾,对着窦丛点了点头:“冒昧来访,只是想询问一些事情,有劳了!”
言罢,王渝之翻身进了屋,反手将窗户关闭,眼神四下瞄着,看到了桌子上的刺绣。
他疑惑地走向桌子,盯着刺绣上的图画,眼眸中泛起古怪,望向窦丛。
窦丛脸一红,连忙将刺绣藏在身后,拉过椅子,给王渝之倒了一杯茶水。
“恩公深夜前来,可是有什么急事?!”
王渝之闻言没有废话,将怀中窦丛的供词放在了桌子上,幽幽道:“我仔细看过了你的供词,有诸多疑点。”
“我怀疑,苏县尉在提审你时,你隐藏了很多信息,能否告知在下?”
“恩公是为这事而来?”
窦丛闻言长松了一口气,脸上的红晕缓缓退却,将茶盏推到了王渝之的面前。
“实不相瞒,小女子的确有所隐瞒,是怕苏县尉秉公执法,伤害到恩公。”
“恩公有什么疑惑尽可道来,小女子对您绝对不会隐瞒!”
“那便谢了。”
王渝之闻言点了点头,拿过茶盏抿了一口茶水,幽幽道:
“我问你,那晚你被掳走之前,到底见没见到案犯的样子,还有,你被运往昆明池的途中,又有何发现?!”
窦丛闻言,平静的脸上浮现出惊恐之色,她犹豫着开口:“那一晚,我如今日这般在阁中刺绣,忽然觉得晕沉沉,便准备回到床上休息。”
“恍惚间,我见到一黑衣男子翻进屋中向我走来,他戴着黑巾,我看不清面容,但他个子不高,右腿像是有残疾,走路一瘸一拐的。”
“哦对了,他是个光头,不是和尚的那种光头,我在他的头顶并没有看到戒疤。”
“那人见我还醒着,立马扑了过来,用手绢捂住我的口鼻,我想挣扎,却渐渐失去了知觉。”
“再次醒来时,我被关在一处类似柴房的地方,身边还有一名昏迷的女子,是李莹。”
“我头很晕,猜测自己是被采花贼掳走,便不敢出声,只能用身体推搡着李莹,但她始终昏迷。”
“过了没多久,我听到门外有响声,便装作昏迷的样子,被他们转移到一间寺庙内。”
“之所以猜测是寺庙,是因为我本就是虔诚的香客,家中也供奉着神龛,对香的味道很敏感。”
“还有,我隐隐约约中常听到木鱼的声音,所以断定我应处于寺庙之内。”
“我与李莹被转移到新的地方囚禁,这里已经有几名女子昏迷着,那些人把我们送来之后,怕我们醒来,又给我们喂下了迷药,我就昏迷了。”
“这次睡的很深沉,是被争吵声吵醒的,那些争吵,我有些记不清了。”
窦丛露出痛楚之色,死死的捂着脑袋,王渝之见状取出香炉,往里面倒了一些安神的粉末,点燃熏香。
见窦丛望来,便笑道:“你应该是被人为抹去了某些记忆,所以一回想便会头痛欲裂。”
“这些香粉是我的特制,闻了之后能让人舒缓心情,缓解头痛,不着急的,你慢慢想。”
王渝之准备将装有香粉的小纸包收入怀中,忽然被窦丛抢了去,窦丛起身来到梳妆柜旁,从木盒子里翻出一个同样的纸包对比着。
她转头望向王渝之:“难怪之前见到恩公,我总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就连你的声音,我也仿佛在哪里听到过,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这个纸包,是某一日,苏县尉身边的老奴谦叔,送给我的,恩公的纸包,二者材质相同,莫非?!”
窦丛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突然对着王渝之跪下,磕了一个头:“原来,恩公便是那日救了我父的谦叔!”
“谦叔大恩大德,窦丛没齿难忘!”
王渝之挑了挑眉,想到一个装药粉的纸包,窦丛还当个宝贝似的收起来,更想不到,自己竟然因为一个纸包暴露了身份。
他微微摇头,隔空虚扶窦丛:“你认错人了,我并非什么谦叔。”
窦丛无比认真的盯着王渝之,哽咽道:“我知恩公一定有苦衷,故不用真颜相见,您放心,今日我并未见过恩公,定会将此事咽在心底!”
“随便你吧,你先缓一缓,慢慢回想一下,你听到的争吵内容,看看这香薰能否助你唤醒休眠的记忆。”
窦丛闻言点了点头,回到桌子旁坐下,将香炉拿在手中打量着,不断嗅着香味,只觉头脑清明。
片刻后,窦丛从身后取出绣板,当着王渝之的面绣了起来,刺绣的图案,是一黑衣长戟,戴着银色面具的帅气郎君。
窦丛嘴角勾起弧度,幽幽道:“奴家不幸,先是遇到负心赌徒宋柴,被他转卖给人贩子,又差点死在阴十郎的手中,幸得苏县尉阿妹所救,才能留的性命侍奉双亲。”
“本以为命中的劫难该过去了,便潜心羌佛,待双亲故去便削发为尼,了此残生,却不曾想又被贼人掳走,差点溺死于湖中,献祭河神。”
“奴家命之坎坷,心酸不足为外人道。”
“但感念恩公救命大恩,时常想起,夜不能寐,食之无味,便想绣一荷包,若是有生之年能再见恩公,便赠之。”
“愿它陪伴恩公万水千山,浏览三江五岸,待恩公每每看到荷包,能想起奴家一人,此生无憾。”
“如今头脑清明,恩公所疑,奴家已想起一二,诉于恩公知。”
窦丛美眸含泪,声音凄婉,虽是刺绣,眼中却仿佛时光流转,再去那日柴房之中。
“那一日,我在柴房中悠悠醒转,身边已有被困姐妹七人,均昏迷不醒。”
“我靠近门旁,听得一沉稳老者的声音,那声音犹在耳畔回荡,我知晓此声音为,成佛寺长老海空,位居少卿,八品朝中贵胄!”
“之所以确定是海空,是因为我久去成佛寺礼佛,经常会在斋戒之日留宿于成佛寺,曾多次见过海空,记得他的声音。”
“海空与一中年人争吵,争吵的内容,似乎是什么中元日,鬼门开,献处子,登天梯!”
“那时我本想再偷听一些秘密,奈何迷药深沉,我又昏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我已出现在滇镇的祠堂之中,因为那里供奉着很多灵位,被困的人除了奴家,还有十四位双十年华的少女。”
“那时门是紧闭的,屋内烛光摇曳,照射在一个个牌位上,宛如鬼蜮。”
窦丛似乎是回想起什么可怕的事情,身体不由得颤抖了起来,脸色惨白,嘴唇泛青,说话都开始磕磕巴巴。
王渝之见状,只能拉过窦丛的手,朝着她体内输送一点真气,待得片刻后好转,窦丛对着王渝之露出一副感激的笑容,继续道。
“那时我吓坏了,差点尖叫出声,我害怕引来歹人,便只能死死的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后来,我听到了门外有脚步声,祠堂的门被推开,几名老者和一名刀客走了进来,他们似乎在讨论着什么献祭阵法,什么必须要子时之前刻画完毕之类。”
“他们说的很隐晦,我听不得太清,忽然间祠堂地动山摇,那些人就慌忙跑了出去,没过多久又回来了,却陷入了争吵。”
“一方说没到子时,阵法不成,不可献祭,而滇镇的几名老者却说河神已经发怒,非要现在献祭不可,最终大打出手,终是滇镇一方赢得了话语权。”
“我与另外十四名女子被人按在椅子上化妆,穿上了新衣,被人押着来到了昆明池边,丢了下去。”
“我望着不断翻腾的湖面,不断挣扎着,根本没用,进入水中便昏死过去,再次醒来时,便见到了恩公。”
窦丛的身体再次颤抖起来,手中绣花针刺破手指,令她面露苦楚,望向王渝之,恳求道:
“今日能见恩公,奴家恍若梦中,还请恩公稍待,等奴家将荷包绣完,赠予恩公,以了心中之愿。”
王渝之沉默不语,望着窦丛惨白的脸,见她眼底通红,点了点头。
窦丛见状,顿时脸上笑容如花般绽放,颤抖着双手继续刺绣,任凭手指间不断被绣花针刺破,也恍若未觉。
王渝之起身打量着四周,趁着窦丛不注意,从怀中抽出一卷手帕,捂在了窦丛的口鼻。
窦丛眼白一翻,晕了过去。
王渝之拿过她手中的刺绣放在桌子上,横抱着窦丛来到床榻边,将她放在了床上,替她盖好了被子。
顺带着找出条干净的手帕,撒上点刀伤药,包裹住窦丛的手指。
随后拿过香炉放在她的床头,续了一根熏香,又加入了些许镇魂安神的粉末点燃。
想了想,又从玉带中取出一颗药丸,喂给窦丛。
他居高临下的俯视着窦丛,见她眼角有着泪痕,便帮他拭去,微微摇头。
转过身,王渝之拿起桌上的绣盘,将刺绣卸了下来,对着睡着了的窦丛晃了晃。
笑道:“刺绣我收下了,定会随时带在身边,了你心愿。”
“正如你所说,人生的劫难该过去了,喂你一颗药丸帮你调养身体,愿你早日寻得如意郎君,过上神仙眷侣的日子。”
言罢,王渝之推开窗户,借着月色,远离了窦府。
听到窗户关闭的声音,原本熟睡的窦丛睁开了眼睛,向着窗户望去,却空无一人。
一滴滴泪水自窦丛眼角滑落,恍然间,她扶着床榻,失声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