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衷肠
叶清玉转过身去, 拂了拂衣袖,道:“好,我这就过去。”然后他仔细看了一眼鹿鸣, “……宗主,你脸色不是很好,昨夜是否又没有安睡?”
蓟和平躺在床上, 听见鹿鸣淡淡道:“无事。”
声音里没有一丝情绪,也不是很想解释的样子。
他静静垂下了眼。
叶清玉绕过屏风走了出去, 大概是和鹿鸣面对面了,看他面色苍白, 不放心又叮嘱了一句:“宗主,生死自有天定, 无论你心里如何担心蓟和,都不能这么不顾惜自己身体。”
鹿鸣没有出声。
叶清玉见他听不进去自己的劝告,也大概是这段时间以来他确实有点儿消沉, 不由得加重了语气劝道:“你不是一个人,你是绝青宗的宗主,这满门弟子都仰仗你, 你以为只有蓟和才值得你担忧吗?”
屋子里静了一下,良久, 鹿鸣短促地笑了一声,听起来像是从嗓子里硬挤出来的:“看来是我这个宗主做得太失败了, 不仅门下弟子敢在背后议论是非,现在连你也来指责我。”
“宗主……”
鹿鸣冷淡地摆手,道:“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师弟还是去见道陵君吧。不可怠慢客人。”
叶清玉:“……”
不知怎么,他被鹿鸣话里的“客人”二字刺得心中一抖, 沉默地站了一会儿,没再说什么,转身推开门就离开了。
门被“嘎吱”一声关上,窗外的晚霞也黯淡了下去,只有一缕阴云还在漂浮着,天色一片青白,屋子里好一会儿都没有动静。
当脚步声终于响起来,并且越来越近的时候,蓟和忍不住抓紧了被角,他恨那点烛光太微弱,依稀只照见了一个模糊的影子。
人影停在他床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蓟和抬起眼睛,认真地看着鹿鸣的脸。
他明显消瘦了很多,眼神一如既往的淡漠,侧脸线条冷峻又锋利,嘴唇紧紧抿在一起,几乎薄成了一条线。
蓟和望着他,怔了一下。
鹿鸣的相貌十分清俊,是那种皎如明月的君子模样,他面色很白,修长的眼睫垂落时,眼底覆满疏离的阴影,再加上平时总是一身白衣,总给人一种生人勿近的感觉。
但是蓟和知道他是什么性格,相处久了完全感觉不到他作为一个仙君的冷漠之处,所以常常会忽略他俊美的面貌,只觉得他这个人还是有些孩子心性,大事上还算说得过去,小事上就跟那猫狗一样,呲牙咧嘴毫不掩饰。
但是现在他怔怔地看着对方的脸,即使距离有些远,但依然能感觉到鹿鸣身上那股寒凉的气息,当他聚精会神地盯着什么地方的时候,眼中会有寒芒一闪,这副模样几百年来年来不知道迷醉了多少玄门仙子。
直到此时,他才意识到原来鹿鸣是这么一个清冷而刻骨的人。
蓟和勉强压下心里的惊疑,深深吸了一口气,开口道:“……鹿鸣。”
鹿鸣听见声音也没什么反应,他看了他一会儿,慢慢在床边坐了下来,自嘲地笑了笑:“看来我果真没睡好,都出现幻觉了。”
蓟和要伸出去的手停在了床单上,他仔细琢磨了一下这句话,忽然明白过来,心里几乎要涌起泪意。
忍了忍,再开口嗓音已经带上了一丝喑哑:“不是……你不是出现了幻觉。你好好看看我。”
窗外掠过一阵寒风,吹得帘子微微飘动,鹿鸣愣愣地看着他的脸,眼眸渐渐幽深,他试探着伸出右手,手指在他脸上戳了戳,感觉到柔软的触感,还有温热的呼吸,他静了半晌,声音都开始颤抖:“蓟和……你,你醒了?”
蓟和点点头,“……嗯。”
“我……我他么不是在做梦?”他好像不敢相信似的,又在蓟和脸上接连戳了好几下。
蓟和抬手把他不老实的爪子拍下去,道:“不是。”
“……卧槽,”鹿鸣震惊地坐在床边,看上去有点无所适从,巨大的惊喜让他一时反应不过来,呆呆地愣了一会儿,然后终于回过神来,差点从床上蹦起来,“你真的醒了?!”
他仔细地看着蓟和的眼睛,“这也太突然了……我,我还以为……你居然真的醒过来了!狗逼系统算它还有点良心,没给我搞什么恶心的幺蛾子,不然我这辈子都原谅不了它,更别想让我安安稳稳走剧情,我非得把这个世界搞得天翻地覆不可!太好了,太好了\(▽)/!……你,你终于醒了。”
蓟和:“……”
他平静地躺着,耳边原本只有窗外的风声,偶尔一两下烛火燃烧的“哔嚗”之声,突然一下子闯入鹿鸣这么一大串话,聒噪得他眉头都要皱起来了。
刚意识到他气质冷清疏离,这下好了,不到一分钟,原形毕露。
蓟和抬起手,虚弱道:“你……你要不要冷静一下,不要这么激动……”
“我怎么能不激动!”鹿鸣一把握住他的手,放在掌心里细细摩挲,他看着他,眼里是掩饰不住的明亮的光彩,“你都昏迷了半个多月了知道吗!我抱着你回到宗门里来,请了修仙界最好的医修来给你疗伤,”说着说着又开始絮絮叨叨,“刚开始那老头子说你受创太重,幸亏有我们及时给你输送了灵力,封住断裂的经脉,当时你全身上下只有一丝气吊着,医修说即使把命救回来了,也不能保证你能醒过来,气得我差点儿把那老头轰出去,他妈的老子费劲把他请来了,只瞟了一眼胡子一捋坐那就开始说风凉话……”
蓟和:“……”
他感觉胸腔有一点轻微的颤动,手在对方掌心里被摩挲得滚烫,忍了又忍,到底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鹿鸣搓手的动作停了停,脸色一红,很凶地瞪了他一眼,“我他妈是担心你,笑屁笑。”
“咳……我,我知道,”蓟和好容易止住了笑意,逼着自己认真地看着他的神情,正色道,“你接着说。”
“……哼。”鹿鸣鼻孔里出气,还是有点不爽的样子,拨弄着他的手指,“我为了你,好长时间都没睡过好觉了,我还把那个医修老头留在咱们宗门了,每天好吃好喝,威逼利诱,他要是治不好你我就废了他的修为,这点小事儿我还是能做得到的,那老头儿天天被我吓得神经都要衰弱了,幸亏你醒过来了,不然……”
蓟和偏头看着他,因为虚弱面色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苍白,在微弱的烛光下,鹿鸣居然看出了一点轻微的红晕。
“我要是没醒过来,你会怎么样?”
鹿鸣没说话,安静了半晌,低头注视着他,“……不会怎么样。那老头不能把你救回来,我还能让他陪葬不成?他们都不会为此伤心难过太久,只有我一个人罢了。”
蓟和静静地躺着,心跳越来越剧烈,喉咙里又涌上一股熟悉的腥甜,他用力把它压了下去。
鹿鸣俯下身来,额头碰到了他的额头,鼻尖也抵到了一起,蓟和感觉到他的手放在自己胸口,阵阵温和清澈的灵流涌入自己身体,听见他满足地叹息:“……还好你醒过来了。谢天谢地。”
蓟和没有动,好半晌,然后轻轻闭上了双眼。
屋子里重新恢复了寂静,唯有外面凛冽的冷风,这个时节寒冷丝丝入扣,外间生着炭火,待久了却又觉得燥热,寂静没有持续多大会儿,鹿鸣突然叫了一声:“啊。我忘了!”
他直起身,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头,清脆的“啪”地一声。
蓟和:“……怎么了?”
鹿鸣道:“我忘了让你喝药了。”说着急急起身,一边往外走一边说,“医修让我把这药端过来,说是一定要在申时喂你喝下去,虽然不知道什么原理,但是现在看这天色八成是晚了……阿西吧……”
鹿鸣转过屏风,很快就把一碗药端了过来,重新在他床边坐下,“醒了多久了,饿不饿?”
蓟和摇摇头,鹿鸣道:“先把医修开的药喝了,你现在是空腹,隔一会儿再喝汤。能起来吗?”
蓟和撑起身子,鹿鸣一只手扶着他,慢慢坐了起来,动作太大牵动了伤口,疼得他直喘气。
鹿鸣伸手给他擦去额头上的冷汗。
蓟和凑过去,闻到了一股清苦的味道,把药碗接了过来,拒绝了鹿鸣想要喂他喝的请求。
浓稠的药汁滑进胃里,更是苦得让人想吐,他忍着作呕的欲望把整碗药都喝完了,一把挣开药碗的边缘,刚想抱怨几句,唇上突然印上了一丝温热,鹿鸣遮天蔽日的阴影急速压下来,蓟和躲闪不及,随即一条柔软清凉的舌头钻入他的嘴里,试探着碰了碰他的舌尖,最后吮吸住了。
蓟和眼睫不由自主轻轻颤了一下,面前鹿鸣的脸近在咫尺,他深邃的眼睛在他眉骨覆上了一层淡淡的柔光。
屋子里很静,他们缠绵地亲吻。
两人分开后,鹿鸣的额头还和他紧靠着,眼神柔若无骨地缠绕在一起,鹿鸣道:“还苦吗?”
蓟和:“……”
鹿鸣道:“医修跟我说过这药很苦,原本想着你昏迷着也感觉不到,现在却醒了,不过良药苦口不能不喝,我不想让你喝着难受,凌谢提醒我让我拿个蜜饯给你含着,还搁在我口袋里呢,没有用到。看你神情,什么东西都没有这个方法好用。”
他这副模样十分戏谑,可是又俊朗极了,蓟和怔怔看着他,罕见地没有羞恼,心里一阵潮汐般起伏的情绪。
又是一阵漫长的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传来一阵敲门声,一个弟子在外面小心翼翼地叫道:“宗主,你在里面吗?”
蓟和没有反应,鹿鸣抱着他便也没有动,微微偏了下头,道:“什么事?”
弟子道:“玉简门宗主来了,说是有些事想来和宗主商讨一下,现下已在大殿等着了,不知宗主见与不见呢?”
“……”
鹿鸣松开了蓟和,眉头明显跳了跳,低声道:“我他妈真想爆粗口。”
蓟和淡色的眸子微微变深了一点,问道:“你想说什么?”
“委婉一点的。”鹿鸣拧起细长的眉毛,目露凶狠之色,“我不想见他,让他去死。”
“……”
蓟和笑着推了他一下,“行了,你怎么还跟个小孩子似的,他是玉简门宗主,来找你说不定真有什么重要的事,必要的剧情还是要走的。我这边没什么事,你快去吧。”
鹿鸣“哼”了一声,站起来整理着衣服:“他最好是有什么要紧事,不然我新仇旧恨一起算。”回过头来,“你先好好歇着,我待会让凌谢来陪陪你,顺便送些吃的来。”
说完朝门外走去,之前还一脸不爽的样子,打开门的瞬间直接冰封了回去,一秒钟无缝切换,对着抖如筛糠的弟子淡声道:“带路。”
作者有话要说: 后面应该不会有什么打斗的情节了,我要开始捋清楚所有人物关系。给所有人一个结局。
大概还有……现在不太确定,不过很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