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故事
这荷包绣样其实很普通, 方形,边缘勾勒着月青色的边,正面绣了一枚清透的碧玉, 落在一片薄雪上。
蓟和眯了眯眼,不知怎么,那雪好像十分脏污, 细看竟是用灰白色的线绣上去的,可是旁边明明没有踩踏的脚印。
旁边还有一行小字, 蓟和想仔细看清楚,沈棠一把抢过去, 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才又抬头道:“这确实是我父亲的没错。你是从哪得来的?”
那边老板和店小二早已识趣地离开进了后院, 大堂里除了他们四个没有其他人。
蓟和朝叶清玉那边看了一眼:“叶师叔身上的。”
沈棠转过脸去,看到叶清玉一脸沉醉的酡红,表情僵硬了一瞬:“叶师叔怎么了?”
蓟和道:“不知怎么喝醉了回来的, ”他顿了顿,故意隐去叶清玉去了男风馆的事,“也许是查到了什么关于道陵君的线索但是又无法接受, 这不是还珍藏着你父亲的荷包吗?”
“……不可能。”沈棠道,“这不可能。”
蓟和问:“什么不可能?”
沈棠轻轻摩挲着荷包上的纹路:“我小时候, 大概八|九岁时,经常见到我父亲拿着这荷包, 一看就是好长时间,我一开始以为那是我母亲的遗物,好几次问他他都闭口不言,后来有一次把他问烦了,他竟大怒把我打了一顿, 从那以后我就知道这荷包绝对不可能是我母亲留下的。后来大了,他越发对我不闻不问,这荷包成了他唯一在意的东西,去哪都带着。可是有一天,他突然从外面回来,全身湿透,脸色苍白,把我吓了一跳,我问他发生什么事了他也不说,换衣服的时候我发现荷包不见了,就问他是不是丢了,他沉默了一下,说就当它丢了吧,没有留着的必要了。”
他古怪地看了叶清玉一眼,“那是父亲唯一一次正面回应我关于这荷包的问题。”
蓟和也沉默,一时心里划过很多模糊的猜测,但都没有依据,他朝鹿鸣那边看了看,鹿鸣走了过来,负手站在沈棠身边,出声道:“不论如何,这荷包如今被你叶师叔找了回来,也算幸事。既是你父亲的遗物,你便替他保管吧。”
沈棠犹豫道:“那叶师叔醒来问起怎么办?”
鹿鸣道:“我来跟他说。”
沈棠犹疑着点点头,又低声道:“可是这又是怎么被叶师叔得到的呢,当初父亲说荷包没了时的神情好像十分冰冷,这究竟是谁送给他的……”
鹿鸣也想知道,这背后的隐情一定十分复杂,对当事人来说估计也是一桩不愿回忆的往事,但他不好当着沈棠的面作什么推测,只好淡声道:“这恐怕得等你叶师叔醒来再问他了。现在,时候不早了,回去休息。”
沈棠抬起头,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是看到他冷硬的面庞又默默把话吞了回去,点头道:“……是。”
蓟和朝他看了过来,刚要开口,鹿鸣道:“你也是。”
蓟和:“……”
他微微瞪着眼,不甘示弱地与鹿鸣对视,鹿鸣不理他,转身去看叶清玉,弯下身子用灵力帮叶清玉舒缓酒精带来的麻痹感。
蓟和盯着他的后背看了好半晌,最后鼓着脸回过了头,沈棠垂眼看了荷包好久,抬起头来看到他这副表情,不由得问道:“你怎么了,脸不舒服?”
蓟和:“我牙疼。”
沈棠:“……”
蓟和余光里看到鹿鸣的背影轻微抖了两下,心里更加愤怒,不再逗留,转脸对沈棠道:“没事,我们回去休息吧。”
便和沈棠一起上楼了。
站在走廊里,蓟和跟沈棠挥了挥手:“那我就先进去了。你也别想太多,师尊会处理好这件事的。”
沈棠望着他道:“师尊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蓟和道:“也没多久,大概就是晚饭之后吧。”
沈棠问:“他回来后一直跟你在一起吗?”
“……”蓟和装作天真的样子,“是啊,他跟我说了你们在山上收服野人的事,然后就遇见叶师叔喝醉回来了。”
“野人……”沈棠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师尊有没有跟你说……”
“没有,”蓟和打断他,沈棠没有直接把疑虑问出来,但蓟和仿佛知道他想说什么,盯着他的眼睛道,“师尊没有说过,你不要多想,真的,回去好好睡一觉,醒来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沈棠没有说话,他知道醒来并不会什么事都没有,那些让人不安的人和事,线索和因子,到了明天依然会存在,甚至可能会露出它更残忍的一面,但是此时蓟和用温和又笃定的目光看着他,告诉他不要多想,他就真的不愿意去想那些事了,心里渐渐地平静下来,对蓟和轻声道:“好。你也回去休息吧,你风寒不是刚好么。”
蓟和道:“嗯。”
进到房间里后,蓟和下意识地就要拴上门闩,但是手摸上那块横木又稍微停顿了一下,他垂着眼,像是发了会呆,然后松开了去拿门闩的手。
鹿鸣推门进去的时候,蓟和正趴在桌边写着什么。
他慢步走过去,在他身后道:“这么晚了不睡觉干嘛呢?”
蓟和感觉到他靠近,结束最后一笔,慌忙把纸面遮住,鹿鸣问道:“是不是写我坏话呢?”
蓟和又瞪起眼睛:“你还知道你让我不高兴了,我要在背后说你坏话。”
鹿鸣似笑非笑:“我知道你不是真生我的气,你要是真不高兴了又怎么会给我留门儿呢?”
蓟和装腔作势地挺着胸膛,把纸笔收起来,写了字的白纸折了两道,浑不在意地说:“我那是给狗留的。”
鹿鸣:“……”
他看着他又冷又娇的小模样,心里乐得快死了,在脑海中怎么才能说服他跟我结婚的十种办法里又多添了一种,然后慢条斯理走到榻边坐下,笑道:“当时那种情况我根本不可能把沈棠赶回去睡觉,把你留下好吧?两个徒弟必须一视同仁,不然搞得我对你有什么想法似的。”
蓟和捏紧了手里的纸张:“你没有?”
“……”鹿鸣被噎了一下,清淡的眸子望过来,“你今天是不是故意的?”
蓟和道:“可能是。”他把纸张又翻折了两次,叠成一个方方正正的鼓包,“谁让你之前说了一些奇怪的话。”
鹿鸣:“我说什么了?”瞥眼看到他手里的纸,上面一道熟悉的竹叶的花纹,“哎……那不是你昨天晚上说要给我写的信吗,写完也没给我,今天又多加什么了?”
蓟和道:“什么也没有。”
鹿鸣试探道:“既然没有的话,那你该把它给我了吧?”
蓟和抿着唇没有立刻回答,他拧了拧眉头,眼神里晕出一丝明亮的色彩,他抬起头来,答非所问道:“叶师叔怎么样了,你问出来什么没有?”
“……没有,”鹿鸣知道他明显是在转移话题,便没再继续追问,叹息着说道,“他醉得那么厉害,根本就什么都问不出来。”
蓟和道:“可是如果等明天他酒醒了就更难办,他肯定不会对我们说实话的。”
“所以我来找你,”鹿鸣看着他,神情郑重起来,“我知道你有一种独特的水系术法,以任何一种液体为媒介,能够通过人的血液筋脉探寻到他的记忆,如果记忆太过深刻,甚至能看到他过往几十年的人生经历。”
蓟和惊讶道:“你要我去探知叶师叔的内心?”
“我知道这样做不太好,”鹿鸣迟疑了一下,“甚至有窥探他人隐私的嫌疑,可是现在我们没有别的办法,好不容易有了一点线索,不能让它断掉。这样,我们只看叶清玉这几天的记忆,弄清楚他查到了什么,其他的那些,等他醒了再问,他要是不愿意说就算了,好不好?”
蓟和静默地坐着,他明白这是最快的做法,不然照之前的进度,他们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走完主线剧情。
他把纸笔收起来,沉重道:“……好。”
两人来到了叶清玉的房间,看他端正躺在床上,眉头却紧皱,鹿鸣在房间外设了阵法,不会有任何人来打扰,蓟和坐在床前,割破自己指尖,道一声“得罪”,将渗出来的血滴进叶清玉嘴里,低声默念一句咒语,正要进入叶清玉的记忆时,鹿鸣凑过来一把握住了他的手。
两人同时脱离客栈的房间,出现在了一处热闹的长街上。
眼前灯火幢幢,熙来攘往,仔细一看,身边打马而过的贵族公子老爷们,十个有九个都是往一个地方去的。
两人走近了方看清,正是客栈老板口中盛誉的清风苑。
虚境中没有实质物体阻碍,蓟和拉着鹿鸣循着记忆的路线直接进入了一个装饰朦胧清雅的隔间。
中间一道婉约的碧色纱帘,有一人侧躺在帘后,看样子正百无聊赖地等下一位客人进来。
蓟和心里颇有些复杂,他还是第一次到这种地方来,就算是在更为开放的前世,他心里知道自己的取向,一直以来都避开所有尴尬的场合,但是也从没有去过酒吧等娱乐场所,更别提是什么同□□了。
仿佛能感觉到他心里在想什么,鹿鸣握着他手的掌心又紧了紧,温热的触感传来,好像在无言地给他安定。
蓟和深吸一口气,回过神来冲他笑了笑,还没说什么,那边隔间的门已经被推开了。
两人顿时调整精神转眼望去,果然是一身青色长服的叶清玉。
他敛衣在帘子对面坐下,还是那副清淡柔和的模样,对面的小倌儿漫不经心地摆弄了一会儿指甲,始终不见这客人开口,便问道:“公子不是来给我讲故事的么,怎的不说话?”
叶清玉沉默一会儿,道:“若我为你讲了一个故事,你就能圆我的心愿?”
“这就要看公子带来的是一个什么样的故事了,”小倌儿撑起身子,给自己倒了杯水,递至嘴边吹了吹,“如果是一个乏味无趣的故事,我可不会答应帮你,前两天一个老爷来见我,讲了一个他府里奶奶太太争风吃醋的故事,听得我都快睡着了,他还觉得自己讲得多好,趁我不注意掀开帘子要占我便宜,叫打手给打出去了。你要以他为鉴。”
叶清玉道:“我要说的故事可能也会有些乏善可陈,我不能保证你听了之后会不会满意,但我还是想要说出来。”
小倌儿随意地挥挥手:“公子请。”
叶清玉定定地瞧着他,目光却好像落在了更远的地方,“有一个男子,他从小修仙问道,想要踏入仙界一途,当今修仙大宗绝青宗便是他自小向往之地。他二十岁弱冠那年,独自在外历练,追击一只小小邪祟,不小心误入了一片诡谲的枫树林,在里面迷了路差点出不来,是一个年轻公子救了他。这公子与他一见如故,又有救命之恩,两人很快成为了知交好友,便一起修炼想要共同拜入绝青宗。可是后来他们没有成为师兄弟,他们分开了。”
小倌儿缓缓坐直了身体,他啜饮了一口茶水:“这不只是一个故事吧。因为什么呢?”
叶清玉深深呼吸,才又接着道:“年少轻狂,两人比着赛地斩杀邪祟来增进修为,很快来到绝青宗山脚下的小镇上,因为之前刚刚结束了与一只妖物的乱斗,身上皆脏污不堪,于是便借宿一户人家,换上干净衣服,他又借来针线,把两人衣衫缝补一遍,还坏心思地给那公子绣了个荷包。公子表面上气恼但还是十分珍惜地将荷包收了起来,恰逢绝青宗宗主下山,看到两人如此诚心想要拜入宗门,于是考验了他们一番,答应带他们回绝青宗。”
他说到这里停了一下,喉咙里鼓动,不知在忍什么:“但是绝青宗宗主只带走了他,没有收那个公子。”
小倌儿放下茶盏,“想必是那个公子修为尚不够入绝青宗宗主的眼。那……男子没有向宗门恳求吗?”
叶清玉低声道:“绝青宗修无情道,门内弟子皆要戒除七情六欲,尤其是……宗主觉察出他内心想法,入门第三天便将他脑海里关于那位公子的大部分记忆抹去了。”
“……”小倌儿怔了怔,懒散目光透过清透的纱帘望过来,“这故事倒有意思。公子你又是从何得知的呢?”
叶清玉抚上前额,良久,兀自低笑一声:“你猜得不错,这确实不只是一个故事,只是当事人蹉跎了那么多年才想起来这故事的绝大部分。”
小倌儿看他半晌,又缓缓撤回了身子,侧躺下去,“后来呢?”
“后来……”叶清玉微微眯起眼,“两人分开之后,那公子勤学苦练,最终也拜入了宗门,应是找了他很多回,但是都不得结果,后来不知什么原因,那公子突然与门内一位女弟子暗结连理,在最风光的时候急流勇退,从此隐入人间再不问修仙界。从那之后的多少年,他们竟再未见过。”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就是这些。那么长的年月,三言两语就讲完了。”
小倌儿淡淡一瞥眼:“那公子今天把这个故事讲给我,是想要得到些什么呢?”
叶清玉道:“我听说,清风苑的一位相公,最喜欢听故事,又有一秘法,能帮人完成长久以来的夙愿。”
小倌儿支着额想了想,然后笑了出来:“你是想让我帮你找到故事里那个已经隐入人间的公子?”
“不,”叶清玉摇摇头,“我听说小相公你有一贴身荷包,是很多年前一位恩客赠予的,”他抬起眼来,“不知可否给在下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 无论真或不真,绝青宗上一任宗主可真是罪孽深重啊。
不过幸好他死了。
后面会详细叙述这个回忆,大家多多包涵,爱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