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人类生活从来没有臻于完善
叶有田家的回迁房，是一个不大的小区，只有一栋楼，两个单元，加起来倒有一百来户。
叶有田家在7楼，是一套小户型的三房两厅，三年前刚搬进来。那时候叶海已经死了，叶安还没入狱，老两口全部的希望就寄托在叶安有朝一日可以回头是岸。
谁料没等来叶安变好，反而等到他犯了更大的错误，把人给杀了，老俩口一辈子攒的老底全部耗尽。
两人倒也还算坚强，身子骨没垮掉。
十年一走进那个家，就闻到一股长年累月积攒的霉味，家伟忙走过去把阳台窗户打开，十年走到窗边，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这才觉得舒服了些。
苏家伟掸了掸手上的灰，说：“这灰还挺大的，可能怕下雨，就把窗关了。”
十年咳了几声，说：“没事，开会窗户就好了。”
家伟看了看自己的手，觉得还是有灰尘，就说：“我先去洗个手。”
十年点点头。
家伟洗了手路过客厅，看见茶几上摆满了奇奇怪怪的瓶子，拿起来一看，嗤笑一声，拿了一个走到还在阳台的十年旁，递给了她，说：“叶有田的工资卡，我看是悬了。”
十年接过他递来的瓶子，仔细看了看，疑惑地问：“这是保健品吗？”
苏家伟说：“应该是那种专骗老年人的保健品。”
十年皱眉道：“就是让老年人去听课，打着送鸡蛋的名号，最后骗买保健品的那种？”
苏家伟点点头，目光又转向了茶几，沉声道：“看这个量，应该有专人和叶有田对接了，定期打电话，爷爷奶奶叫得比亲孙子还亲热。”
十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苏家伟又说：“刚在社区办公室看见很多反诈宣传，来的时候小区里也看见有横幅，但这宣传好像还没入脑入心。”
十年笑了笑说：“可能很多老人还是太孤单了，被这些人钻了空子。”
家伟笑了笑，拍了拍十年肩膀，说：“没关系，找不到钱大不了我借给你。”
十年笑笑说：“不怕我还不上？”
家伟耸耸肩，“反正我孤家寡人也不花什么钱。”
“谢谢你啊家伟。”
“客气啥，有需要尽管提。”
十年拿着药瓶走回客厅，又放回茶几上，这才开始打量这房子。
房子到手的时候，两个老人年纪大了，叶安又是个靠不住的，整个屋子装修起来十分简单。餐厅里一张木头餐桌六把椅子，客厅里一张茶几和布艺的沙发，没什么多余的家具，但到处堆满了杂物，地板上还残留着积年的污渍。
十年走进厨房看了看，锅里还煮着一锅菜，远远就能闻到一股馊味。厨房垃圾桶里的垃圾也没倒，环绕着许多小虫子。
家伟忙拦住欲上前的十年，轻声说：“脏得很，先别管这些，到时候请几个钟点工来打扫就行。”
十年点点头，退出了厨房。
“十年，”家伟顿了顿，“我还挺好奇的，你现在是什么心情？”
十年回头看了家伟一眼，背对着他说：“能什么心情，赶紧把这事解决了。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你就没想过什么都不管？”
十年叹了口气，蹲在茶几前，仔细看了看那些药瓶上的中英文标签，打开一罐闻了闻，说：“我能不回来吗？我不回来，你们警察能放过我？到时候三天两头给我打电话，给我学校发函，或者去找我舅，我能怎么办？最后还不是得回来，得处理这些事嘛。”
十年把药片倒在手里，仔细闻了闻，扭头问家伟：“这真是药吗？”
家伟还在思考十年前面的话，她似乎真的别无选择，愣了会才说：“就是些面粉吧。”
“那应该也吃不死人。”
“反正治不好病。”
十年把药又放回瓶子，问道：“这房要是出租，一个月能租多少？”
家伟走到阳台的窗户边，拿出一根烟，问道：“你不介意吧？”
“没事，你抽吧。”
家伟点燃烟，对着窗外吸了一口，这才说：“这个地段的回迁房，又是大户型，租不出什么价格的。而且屋里还死过人，谁愿意租？”
十年叹了口气，又一条路堵死了，而且要出租的话，这一屋子东西还不知道怎么清理。
十年随手拿了个药瓶递给家伟装烟灰，说：“等会找东西的时候帮我留意一下有没有一本相册。”
家伟抖了抖烟灰，问：“相册？”
“嗯，那里面都是我和我爸妈的照片，张小青当时死活不肯给我。”
家伟把烟在药瓶里摁灭了，到洗手间洗了把手，说：“行，时间也不早了，开始动手吧。”
刚走到主卧门口，苏家伟想起了什么，忙拦住十年。
十年问：“怎么了？”
家伟说：“听说人是在房间没的，我去找吧，你去这个房间。”家伟指了指一旁门也是打开的次卧。
十年笑笑，说：“没事，感觉就算有钱也是放在主卧的，先一起找找主卧吧。”
家伟还是不放心，“真没事？”
十年推开他的手，直接走了进去。
家伟跟着她走了进屋，先去把窗户打开了，又伸手摸了摸床上铺着的席子，说：“十年，你知道这是什么席子吗？”
十年摇摇头，问：“不会也是什么骗人的吧？”
“牛皮席子，正常的就一两千吧，但是很多那种骗子公司也卖，说得神乎其神，从几千块到上万吧。叶有田的养老本，我看是所剩无几了。”
“就这样吧，有就是惊喜，没有的话，也还是得把张小青送去养老院。”十年叹了口气，又看了看这四壁空空的主卧，叹道，“这房子，卖不掉也租不了，真是毫无用处。”
苏家伟已经开始翻找起来，他对十年说：“床上你别动，你找衣柜。”
两人在主卧里翻了一圈，终于在衣柜里找到了五千块钱现金，还有一张余额五千的存折，除此之外衣柜里还塞了一堆没开封的保健品。
十年苦笑了好几声，想起当年叶有田他们去她家翻箱倒柜的场景。时过境迁，居然轮到她来做这档子事了。
苏家伟看着那一柜子的保健品，说道：“看来回去局里得好好问问了。”
十年看着手里装在黑色塑料袋的五千块钱和那皱巴巴的存折，无奈地说：“好歹是找出了一万块。”
不过那本相册并没有见，十年难过地想，或许叶有田他们搬家的时候早就把它给扔了。
毕竟，都那么久了。
见十年有些失落，家伟说：“还有两个房间呢，再找找吧。”
说完，家伟就走到了洗手间旁的客卧，那扇门是关着的，但是没有锁。
十年进了对面那间次卧，门倒是打开的，只有一张床和一个衣柜。床上堆满了换季的被褥。十年翻了翻，没翻出什么。又打开衣柜，里面放着的全是叶安的衣服，五颜六色的。
仔细找了找，还是一无所获，看来叶有田的确只剩下那一万块钱了，而那本相册可能真被丢了。
十年有些失望地走了出去，见对面客卧的房门还是关上的，她轻声叫道：“苏家伟？”
家伟的声音从那个关着门的房里传来：“你别进来，这房间里灰尘大，我这就出来。”说罢就见他从那个房里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本相册，又顺手关上了门。
十年疑惑地问道：“这房里有什么？”
家伟却不回答她的问题，只是说：“这本就是你要找的相册吧？好多灰尘，我先替你擦擦。”
十年低头看着他手里的相册，的确是她记忆中的模样，她伸出手，轻声道：“没事的，给我吧。”
家伟没递给他，拿着相册进了一旁的洗手间，找了一块还算干净的毛巾，蘸了水，把相册上那积年累月的灰尘给简单地擦了擦。
十年站在一旁，看着他，问：“那房间里是什么？”
家伟干巴巴地笑了笑，说：“没什么，就是些奇怪的东西，你还是别看比较好。来，擦干净了，你看看。”
十年接过相册，轻声道：“谢谢。”
十年本来想找个地方坐的，但看着这家里的每一样家具，仿佛都透着一种腐朽的味道，就有着一种天然的膈应。
家伟也看出了十年的异样，说道：“还要找什么吗？如果没了，那我们先走吧。”
十年指了指那个房间，说：“我想进去看看。”
家伟抿了抿嘴，脸色也有些冷峻，看着她的眼睛说：“你爸的事，你放下了吗？”
十年疑惑地看着家伟，淡淡地问：“你都知道了？”
家伟点点头，不好意思地说：“想查查卷宗，对我来说并不难。”
十年恍然大悟地点点头，轻声说：“也对，这世上没有能守得住的秘密。没事的，都过去了这么多年了，我都很少梦见他，还有什么放不下的？恨一个死人太累了，到头来不过是折磨自己罢了。”
家伟叹了口气，说：“你能这样想得开，也挺好的。”
十年一手拿着相册，一手打开了门，一眼就看见了叶涛和叶海的遗照，她转头看着家伟，问道：“我爸妈的卷宗上，怎么写的？我一直有个疑问，就是赵丹丹真的怀孕了吗？”
家伟点点头，走进房间打开了窗户，风吹来激起一阵尘埃，呛得十年有些咳嗽。
他回头看着十年，说：“你没事吧？”
十年住了咳，摇摇头说：“没事。孩子几个月了？”
家伟答道：“四个多月。”
“男婴？”
“对。”
“叶有田他们知道这事？”
“这我就不太清楚了。”
十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想知道应该也不难。”
“你这本相册就是在这供台下面的柜子里找到的。里面有香，你要吗？”
十年摇摇头，看了眼家伟，说：“我们走吧。”
“行。”
家伟走去检查了屋里所有的窗，十年也走去把阳台的窗户关好，临走时家伟还不忘拿走刚装烟灰的药瓶，确认没有落下东西两人这才离开。
上了家伟的车，十年才打开相册，家伟又给她递了几张湿纸巾，说：“擦擦吧。”
十年笑道：“你还挺细致的。”
家伟笑了笑，仿佛想起了自己不修边幅的过去，说：“出了几次现场之后，莫名其妙就变成这样了。总觉得身上有股血腥子气，也觉得身上不干净。”
家伟一边启动车子，一只手习惯性地就去找烟，想到十年在车上，忙停下手，问：“去吃什么？”
“你定吧，你比较熟。”
“那去吃斑鱼吧，就以前我们常去那家，生意还好着呢。”
每次放假回来，他们三人的第一顿都要去那家斑鱼馆，孟子昂最爱喝斑鱼豆腐汤。
十年点点头说：“行。”
家伟拿起手机，说：“我先打电话订个位置。”
十年低头翻着相册，在这么多年回忆的洗涤里，十年没有忘记谢春莲的长相，但着实快忘记叶涛的样貌了。
人人都说她像谢春莲，可是她看着这些老照片，觉得自己也挺像叶涛的。
家伟打完电话，见她看得认真，就没出声打扰她，一个人安静地开着车。
在年少的时候，他也短暂对十年心动过，可是孟子昂的横空出现，他那点年少的悸动瞬间就失去了存活的土壤了，反而成了他们俩的好友。
把家伟晾在一旁也不好，十年没看多久就合上了相册，开口道：“最近麻烦你太多了，今晚由我请客。”
家伟说：“我怎么能让你一个学生请客。对了，你明年毕业吗？”
十年说：“应该能毕业。”
“毕业之后什么打算？回来还是留在平城？”
“留在平城吧。”十年咬了咬嘴唇继续说，“男朋友在平城。”
家伟点点头，说：“留在平城机会多一些。”
十年点点头，没有答话。
家伟笑了笑，问道：“读博很辛苦吗？”
十年摇摇头：“也不算吧，能读书，就觉得很幸福。当警察辛苦吗？”
“辛苦。刚工作的时候整天想着破大案、奇案，有成就感。后来真破了几个案子，抓了几个犯人，也知道了死去的受害者终究不能复生。现在啊，觉得没案子最好，平平安安的。”家伟笑了笑，扭头看着十年，“所以啊，还得得靠你们。”
“嗯？”
“得靠你们教人向善。”
十年笑了笑，说：“就怕人力甚微，事与愿违。”
“事在人为嘛。”家伟笑了笑，继续说，“对了，你一定不要去找叶安。我找人打听过了，他在里面还是死性不改，你要是去找他，他以后缠上你就不好了。”
十年说：“谢谢提醒。”
“如果真有什么要问叶安的，你告诉我，我找人去问。”
“他不知道我回来处理叶有田的后事吧？”
“最开始找他的时候问过他关于你的事，他只说听叶有田说过你好像在读博，别的他就不清楚了。不过你放心，没人会和他说是你回来处理这事的。”
“那怎么说？”
“就告诉他是政府出面解决了。”
十年点点头，轻声道：“这样也好，麻烦你了。”
家伟笑道：“老同学，客气什么。”
吃过饭，家伟送十年回塘村，还在半路小舟就打来了电话，十年这才想起一整天没联系过他了。
刚接起电话，那头就传来小舟温柔的声音：“十年，忙完了吗？”
十年有些抱歉，但坐在苏家伟的车上也不好说些什么，只得说：“小舟，我还在回家的路上，到家了我再给你打电话。”
虽然知道她忙，可是自己这么忙也在抽空回她消息啊，可她倒好，一整天只发了一条信息。
想到这，小舟免不了有些委屈，无奈地说：“那你路上注意安全，我等你电话。”
“好。”
“想你。”
“嗯。”
十年扭头望向窗外，再有半个小时应该就能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