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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没有妈妈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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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年边走边接上谨华班主任的电话,谨华成绩不算好,但当时在十年的突击辅导下,也是考上了县里的高中。十年在那读的初中,老师们对她这个优等生并不陌生。而且她父母当年的事,那个小小的县城也差不多是人尽皆知了。

    刚接上电话,那头就传来班主任无奈地叹息:“叶十年,我知道你们家的情况特殊,也知道你舅舅现在生病,但是谢谨华她又逃课了。”

    “朱老师,实在不好意思,谨华她人找着了吗?”

    “被我从超市的促销柜台上抓回来了。你做姐姐的,多劝劝她吧。虽然她成绩不算很好,考不上重本,但加把劲,考个一本还是可以的。要是再这样下去,人就废了。”

    “麻烦您了,朱老师。我这就给谨华打电话,我和她说。”

    “其实你最好还是回来一趟。唉,算了,我把电话给她,你先和她聊聊吧。”

    十年在打电话的时间,已经走到了基地的大门外,唯一的一班公交车要半小时才有一趟,她看了看时间,下一班车还有十多分钟才能来,她索性坐到了围墙边。

    “谨华。”

    “姐,你别说了,我真的学不下去了。你别管我,也别费劲巴拉的大老远跑回来。”谨华打断了她的话。

    “谨华,你是去超市做兼职挣钱吗?”

    谢谨华没有料到十年会这样开口,愣了会神才说道:“嗯。”

    “一天多少钱?”

    “80。”

    “每天都有活吗?”

    “不是。”

    “那你一个月能挣多少?”

    谢谨华被她问住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十年又继续说道:“谨华,赚钱的事你不用操心,你这样,你爸没法好好治病,我也没办法安心读书。”

    “姐,我不想你这么累。”谢谨华打断十年的话,“大不了我就去广东打工,我有同学初中毕业就进厂了,一个月能挣个五六千。”

    十年想起舅妈走的那年,谨华才4岁,她考上了市里的高中。她一个月才回一次家,谨华每次都早早在村口等着她了,那是她一个月里内心最柔软、最惬意的时候。她教谨华认字,给她讲故事,每当她要离开,小小的谨华就哭得撕心裂肺,舅舅这时就会把谨华送去汪婶家看电视,骑着自己的破三轮送十年去镇上。

    十年对谨华是有亏欠的,她总觉得是自己的突然闯入让谨华没有了妈妈,而在谨华成长的那段时间,她在上高中,后又远离桂城来到平城上大学,缺少了对她的陪伴。

    “谨华,姐就一个心愿,你至少要把大学读完。”

    “可是读大学又不意味着就能找到好工作,还不是一群大学生做着两三千工资的工作嘛,还不如进厂呢。”

    “可是谨华,学历是你的退路。你拿着本科学历,想进厂打螺丝没问题,但你能拿着高中学历能找到一份轻松稳定的工作吗?”

    “姐,你们就当我不是学习的料子不就行了。”

    “谨华,你在学校碰到什么事了吗?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谨华这孩子向来听她的话,明明过年在家那段时间已经说好的,她是不会对十年食言的。十年这才突然想到那些校园霸凌的事件,忍不住揪起了心。

    听见姐姐这么说,谨华瞬间红了眼眶,哭着说:“姐,我真的呆不下去了。”

    “谨华,你别着急,姐姐这就回去。不要怕,姐姐在,姐姐不会让人欺负你的。”

    “不用,姐,你别回来。你一个来回就得两天两夜。我没事,我听你的,我回去学习,姐,你别回来。”谨华哭得越来越伤心,那些人拿她姑妈姑父的事情来编排她,还说她妈丢下她和其他野男人跑了。她的确没有强大的内心去忍受这些流言蜚语,但一想到姐姐要坐硬座火车来回,她就觉得心疼。

    打从她记事起,身边就只有姐姐和爸爸两个人。邻居家的小孩都说她妈妈跟着其他男人跑了,不要她这个拖油瓶,但姐姐却告诉她,她的妈妈是仙女,下凡和她爸爸成亲,躲在这十万大山里生下了她。可终究还是被王母娘娘发现了,就把她妈妈给抓走了。王母娘娘说,只要她乖乖吃饭、好好学习,等她考上大学后,就会让他们一家人团聚。

    等她上了小学,她才知道,姐姐是在骗她。可那时,她已经接受了没有妈妈的现实。谨华也很好奇,为什么姐姐也没有妈妈,而且还没有爸爸。八岁那年的清明节,姐姐已经去上大学了,爸爸这才第一次带着她去给姑妈扫墓,让她替姐姐多给姑妈烧点纸。

    她和爸爸走了很远的路,才走到姨妈那长满杂草的坟墓,爸爸用镰刀割草,她就从袋子里拿出供品摆在姑妈的墓碑前。她看着墓碑上的年份陷入了沉思,仔细地在脑海里算了好久,终于确认了姑妈死的时候她才两岁,而姐姐也才十二岁。

    “谨华,乖,你把手机给老师,我再和她聊聊。”

    十年把她的担忧告诉了朱老师,也让朱老师帮忙留意一下学校里哪些同学在欺负谨华。朱老师听她这么一说,心中警铃大作,忙保证她会留意的,也让十年不要着急。

    挂了电话,十年刚准备起身,这才看见于小舟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不远处看着她。他冲她笑了笑,像是做错事被发现的小孩,他很想说他只是去食堂路上恰巧路过,透过围墙的栅栏看见了她的背影所以走了过来,想问问她要不要一起吃食堂吃饭,却不小心看见她在抹眼泪。

    可他还是没说出口。

    十年冲他笑了笑,拍了拍屁股上的尘土,这时公交也差不多到站了。

    于小舟跑近了几步,叫住了她:“叶老师,要不要一起去吃饭?”

    “不了,谢谢。我还有事。”

    “啊,好的。那再见。”

    “谢谢。再见。”

    十年刚走几步,又听见于小舟说:“叶老师,我有不懂的问题,可以单独给您发微信吗?”

    “可以的,就是我很少看手机,不过看见我会回复的。嗯,其实也不用叫我‘您’,我觉得挺奇怪的。”

    于小舟忍不住笑了,又像哨兵一样立正站好,还冲她敬了个礼,笑着说:“收到。”

    十年在回去的公交上买好了回家的车票,运气有些好,她买到了那趟只需20个小时的直达。剧组的课在五天后,不会耽误,她还有个一周一次的家教,应该不影响,但勤工俭学和陈老师那边得请假。

    十年先给陈岩打了电话,简单说了说家里的情况。

    “老师,我得回去看看才能放心。”

    “你买票了吗?”

    “嗯,明天一早的车。”

    “你退了换成机票吧。上次那个文化项目的经费下来了,里面有一笔差旅费,到时候从那里面走账吧。别急着拒绝我,我有任务要给你。”

    其实那个任务也不是非得让十年亲自去跑一趟,只是到桂城图书馆找份地方志资料,凭着陈老师的人脉,找那边提供复印件大概也不是什么难事。不过陈岩想,与其卖人情给其他人,还不如卖给自己的学生。

    十年退了火车票,订了来回的机票,算着时间,或许她还可以回家一趟。谢保德已经出院了,在视频里总说自己很好,算算时间该去术后复查了,十年想就还是趁这次回去陪他去复查,她才放心。

    十年家教的学生,是一个高一的小女孩,从汪婉妙初二开始,十年就给她辅导功课了。小姑娘那时候还是青春叛逆期,整天和父母吵吵闹闹,把家长折磨得手足无措。

    在一次饭局上,汪父提起这件头疼的事,想找个人来帮他们管管孩子。陈岩就说他有个学生不错,把十年介绍去了汪家。汪家父母本来只是想找个人来引导婉妙,也不指望她成绩能变得多好,反正她家也不需要通过考学来过活。他们希望能有一个家庭教师陪着她,让她不再整天跑去和那些朋友厮混。但出乎他们意料,婉妙见到十年的第一眼就很喜欢她,把她当成知心朋友,成绩也突飞猛进了。

    她本来已经考上了市重点高中,学校里的课业繁忙也不需要再补习了,但她实在太喜欢十年了,所以每周五晚上,十年会来给她上两个小时的课,陪着她一起读书,或者只是聊聊天。但这每周两小时的聊天,和之前每周补三天课的家教,是一样的报酬。十年本来还不好意思,但陈岩告诉她:“这是你应得的,不用觉得愧疚。”

    临走的时候,婉妙递给十年一盒巧克力。

    “叶老师,我发现您最近经常是强颜欢笑,您是不是谈恋爱了?”

    十年摇摇头,解释道:“最近家里出了些事。”

    “叶老师,我有一个堂哥在德国读博,人高高帅帅的,也不秃,要不然我介绍你们认识吧?”说完就拿出手机,要翻出堂哥的照片给十年看。

    十年摇了摇头,笑着说:“我暂时还没有这个打算。”

    婉妙皱了眉,想起上次有几个平大教授来家里吃饭,大家聊自己教过的优秀学生,有个老师提起孟子昂,说他开始为了女友差点没去哈佛交流,后来直博了耶鲁。当时汪父就说请了个家庭教师本科也是平大的,那老师一听“叶十年”的名字,拍了拍脑袋惊道:“就是这个学生,孟子昂的前女友。”

    婉妙很想问问十年,她和孟子昂的爱情往事,也想问问这些年是不是还在等他,甚至想问,她在美国这一年,难道没有去找过他吗?但她问不出口,只是说:“叶老师,生活就像盒子里的巧克力。不过不管什么口味,吃了巧克力总会开心些。”

    “谢谢。那我们下周再见。”

    “再见,叶老师。”

    十年回到宿舍门口的时候,雪突然下大了,她看着那纷纷扬扬的雪花,想起了在波士顿的那个冬天。

    下了晚课回到宿舍,于小舟想叶十年应该也忙完了吧。他忍不住拿出手机,点开了她的对话框。他发去的验证消息是“叶老师您好,我是于小舟”,而她回过来的是“你好,我是叶十年”。

    他看着那句话,想到她今天擦眼泪的场景,忍不住失了神。

    她为什么会哭?是失恋了吗?

    想到这,他忙点开她的朋友圈,想从里面找出关于她感情生活的只言片语。可惜的是,她很少发朋友圈,只是偶尔转发一些会议通知或者论文,连日常生活都很少涉及。

    除夕那天,她发了一张三人合照,小舟点开那张图片,仔细地看了好久。那是在医院病房里拍的合影,有叶十年还有一个穿着病号服的男人和另一个年轻的小女生,她配的文字是“希望新的一年,一家人开开心心,健健康康,平平安安”。

    于小舟想起了叶十年在课上说起的叙事学,他开始试着用叙事学来分析。这个男人,是她爸爸吗?这个小女生,是她姐妹?那她妈妈呢?所以她今天哭,是因为“父亲”生病吗?

    他是一个天马行空的学生,所以他遵循自己的内心的想法,做出了符合自己心情的过度诠释。如果说照片里的是一家人,那她应该还没有谈恋爱吧?不然,不能一句男朋友都不提吧?

    想到这,他评论了她这条朋友圈。

    “祝叶老师愿望成真。”

    十年蹲在地上,抬头看着雪花一点一点落下,她拿出手机,在微信通讯录里一点一点划过。她微信里很少人,很快就到了m,又看见了y。朋友圈有了新的提示,她点开,是于小舟。

    没多久,小舟收到了十年的回复,简简单单两个字“谢谢”,再加上标点符号。

    他趁机点开对话框,给她发了消息,问道:“叶老师,你忙完了?”

    十年抖落身上的雪,站起身来,回复道:“嗯。”

    “叶老师,我这几天自己看了看符号学的书,有一个问题没怎么弄懂,就是记号和符号的区别是什么。”

    十年仔细想了想,看怎样才能和他解释得更清楚一点,“简单说起来,记号的意义显而易见,而符号的意义需要意指系统的解释才能被看见。也就是说,记号只有一个层面,而符号有两个层面。或许你可以看看皮尔斯符号三角相关理论。”

    过了会她又发来:“还是先看看巴尔特的《符号学原理》吧,很薄的一本小书,入门的话还是挺通俗易懂的。”

    收到十年这么长一段回复,小舟有些受宠若惊,虽然他听得还是云里雾里的,但他觉得她在闪闪发着光。

    “谢谢老师。不过我可能还需要一点时间来消化。”

    “没事,符号学的理论太过于庞杂了,得弄懂还得先从语言学入手。”

    “太难了。”

    “没关系的,慢慢来。时间不早了,我先休息了。”

    于小舟还有些意犹未尽,但他还是说:“叶老师,晚安。”

    “晚安。”

    “好梦。”

    小舟放下手机,同寝室的室友刘迪斐看着他心满意足地躺在床上,忍不住问道:“和女朋友聊天呢?”

    于小舟得意地看了他一眼,笑着说:“暂时还不是女朋友。”说完这句话,他有些志得意满,觉得自己已经开始在用叙事学理论来指导日常生活了。

    刘迪斐瞬间来了精神,从床上翻了身,趴着问他:“喂,是哪个富婆?还是我们这里哪个学员?”

    于小舟忙白了他一眼,“你在想什么啊?”

    “难道你半只脚已经迈进了这个圈,还在想什么纯爱吗?”

    于小舟懒得理他,翻了身背对着他,没好气地说:“我睡觉了。”

    刘迪斐却还是说:“到时候电影上映了,你的女友粉一大片,公司能让你这时候谈恋爱?你别天真了。我劝你还是尽早打消这种苗头。”

    刘迪斐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但于小舟觉得现在想这个还为时过早,他对叶十年的情感暂时还处在萌芽阶段,也就是好奇而已。

    他第一次见到叶十年,就觉得她像一只人畜无害的小白兔,她站在台上,强装镇定地讲课勾起了他的好奇心,那时他还坐在教室的后排。谁知道她下了课,又跟着戴老师走了进来,坐到了他边上。他和她打招呼,她居然不敢抬头看他,瞬间激起了他童稚般的好奇,忍不住想捉弄她。但一下课,她就兔子一样地溜走了,没给他留下继续开口的时间。

    后来她上课,他总是抢第一排中间的位置,听着听着,就觉得她的课讲得真好,比他从前的语文课老师上得不知道好几百倍。那些他熟悉的经典文学作品中的人物,在她的拆解下,居然变幻成了这么多的模样,让他感受到了何谓立体的人物,对人的理解也更深刻了几分。

    而且,他们共同喜欢《基督山伯爵》。

    于小舟想,他要做演员,又不是做偶像,为什么不能谈恋爱。

    想到这,他就心满意足地睡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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