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是给我家疏通马桶的。”
郑昭的声音响彻偌大的书房,清甜柔软到有些做作。
程泽手一抖,吓得差点把手机摔了,连忙按掉电话。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房间内气压骤然下降,让他不敢抬头看周怜礼的表情。
他在心里骂了自己几句。
都怪他自己今天多嘴,非要在周怜礼诸多会议里见缝插针,提醒他今天是和郑小姐的结婚半周年纪念日。
他承认他是有私心,想早点下班跟女朋友过二人世界,才会在周怜礼不置可否的沉默中,主动拨了电话过去。
还唯恐他老板听不清,狗腿至极按下了免提键。
程泽瑟瑟发抖地抬起头。
周怜礼的睫毛密且直,像是被繁花压低的枝干,宝相庄严,衬得那双因修道而古井无波的眼睛,如同枯木一般了无生趣。
程泽觉得,此时此刻了无生趣的应该是自己。
还有郑昭。
上天入地,他再也找不到第二个敢这么骂周怜礼的人。
这个郑昭跟她老板结婚才不过半年,就敢这么放肆,他想到周怜礼一贯的手段,心里忍不住替她默哀了三秒。
程泽回忆了一下,当初老板是怎么评价郑昭来着的?
“家里破产的十八线明星,花瓶一个,连女三号都没演过,职业生涯最大成就是……金扫帚奖最差女配提名?”
半年前郑昭的哥哥郑昀拿着策划书拜访锐恩集团,大家都在猜测,是不是诚君资本内部斗争到了白热化阶段,才会兵行险着,同锐恩合作。
按照他老板一贯的资本家思想,合作得是双方手里都有对方想要的筹码。
诚君资本15的股权确实很吸引人,但对周怜礼本人来说,这个筹码显然远远不够。
那会他看老板盯着策划书半晌,手指敲了敲桌面,是一贯的气定神闲。
这是周怜礼对什么事情感兴趣才有的表情。
照理说,诚君资本这次合作绝对是找错了对象,他也不知道老板这兴趣是从何而来。
等后来他被叫去查郑昭的八字,才知道这位筹谋从不落空的老板打的什么主意。
……
想到这里,程泽打了个寒颤:“老板,我刚刚什么也没听见。”
“你先出去。”
周怜礼终于开口,似有金玉之声。
程泽如蒙大赦,立刻脚底抹油溜了。
听到关门声,周怜礼阖上眼握着帝钟许久,才平稳住久未起过波澜的心绪。
他拿起书桌上的座机,拨给楼下。
“张妈,把郑小姐新买的浴缸丢出去。”
郑昭有自己的浴室,宽敞明亮,中间摆了一个钻石切面大理石浴缸,是她花了七位数从意大利买的,当初为了运回来还特地包了一架飞机。
“这…先生,郑小姐今晚就回来了。”张妈有些为难,“要是看到浴缸没了…”
“我说把它丢出去。”
一如既往的不容置喙。
“好的,先生。”她知道周怜礼的脾气,不再多嘴,叫了几个佣人把浴缸抬出去。
……
卸了妆的郑昭此时正懒洋洋靠在榉木池边,肌肤染上一片朝霞般的粉色,犹如一株珍贵山茶,盛开在层叠的水雾之中。
显然还不知道因为一句话,自己心爱的浴缸就惨遭丢弃。
旁边的何梦就没那么优哉游哉了。
她泡在水里还不忘捧着手机,一副快要急哭的表情。
“你那个戏找替身的事上热搜了,现在热搜第二,连路透图都出来了。”何梦把手机拿给她看,“这么清晰的偷拍,肯定是姚薇薇那伙人搞的鬼。”
郑昭耍大牌打戏用替身赫然飙到了热搜第一。
她本来出身十八线,又没演过什么正经影视作品,前一阵突然登上w杂志封面,还拿到好几个大牌代言,在公众面前刷足了存在感,很多人逆反心理上来追着她狂骂。
再加上姚薇薇隔三岔五耍心机cue她,更是引来许多“正义粉丝”围剿。
郑昭伸手往下划了几下。
【有后台的能不能滚啊,内娱不是你玩票的地方。】
【十八线糊比就不要跑出来秀下限了,生怕大家不知道被包养了是吧】
【原本觉得郑昭挺好看的,还用她当头像来着,我脏了jpg】
【好看个屁啊,她早长残八百年了。】
她瞥了眼评论区,原本漫不经心的脸忽然一僵,抓住了何梦的手。
“……梦梦!”
郑昭自从解约之后三天两头被骂,何梦很少看到她对外界舆论有这么大反应,以为她终于开窍了,心里多了一丝欣慰。
她拍了拍郑昭的手,安抚道:”没关系,已经发函让营销号停止炒作了,你别担心。”
“不是啊,有人说我长残了!是不是我这颗痘痘被拍到了?”
郑昭给她指了指自己下巴上的一颗小红点,表情慌乱得十分真切。
“怎么办,我明年是不是评不上亚洲最美女明星了?”
虽然糊,可自从郑昭出道以来,这个头衔就从未落入旁人之手。
“……”
冷静,冷静。
要不是杀人犯法,她现在就想跟郑昭同归于尽。
显然,郑昭已经沉浸在落榜最美女明星的伤心之中,给自己倒了杯拍卖级的晚收酒,准备在梦里喜提三连冠。
她酒量一向很浅,泡在温泉里过于放松,一不小心多喝了几杯,从悦榕庄出来时已经醉到有些上头。
“送我回半岛豪庭。”
半岛豪庭是海城最为隐秘华贵的富人住宅区,除了令人望而却步的房价外,筛选住户资质筛的条件也极为严苛,一般有钱人连门槛都摸不到。
何梦心里有些疑惑,不过就几个月没送郑昭回家,她怎么就到富贵到直接搬进这种豪宅了?
半岛豪庭地如其名,三面环水一面靠山,庞大得如同一个岛屿,郑昭没让司机送进去,自己踩着高跟鞋歪歪扭扭走了半个小时才走到家门口。
家里密码是多少来着?
她伸手按了几个数。
“密码错误,请重新输入。”
“密码错误,请重新输入。”
“密码错误……”
大小姐耐心本来就有限,让冷风一吹更加烦躁起来,不耐烦地按了几下旁边的可视电话,喊佣人帮她开门。
“铃……”
张妈听到呼叫铃,猜到十有八九是家里的女主人,又看了正在客厅处理事情的周怜礼,不敢贸然给她开门。
铃声又急促地响了几遍,回荡在空旷的客厅之中。
“先生,外面有人在按门铃,应该是郑小姐……”
张妈犹豫许久,还是开口问了。
沙发上的人没说话,仿佛根本没听到一般,脸上是一贯的淡漠清冷,跟下午面带愠色让她把浴缸丢出去的样子判若两人。
郑昭耐着性子在外面等了半天,也没见有人出来开门,迷迷糊糊想起周怜礼昨天好像给她打过电话,心下了然。
两个人协议结婚时,周怜礼定了一大堆规矩,白纸黑字写在合同上。
不能晚归就是其中一条。
她心中轻哂,当初周怜礼拿着她的八字到亲自登门,一身剪裁利落的黑色西装,一张万年不变的冰块脸,端坐在沙发上。
不像是求娶,倒像是来奔丧的。
都二十一世纪了,为了个莫须有的卦象,居然可以眼都不眨和只见过一次的人结婚,真不知道该说他心狠,还是该说他迷信。
她起身准备送客,又瞥到八字下面压着郑昀亲手撰写的项目策划书,想到她哥为了重新夺权筹谋那么久,犹豫再三还是答应了。
表面商议婚事,实则捏准了她命门威胁,真是好手段。
她看着合同里“期限三年,无故不得离婚”几个字,挑眉笑了笑,心想周怜礼如果想找个温婉驯顺的工具人妻子,恐怕要失望了。
锐恩和诚君可以合作愉快,她和周怜礼可不会。
她这个工具人偏要作天作地,叫他时时不得安生。
……
郑昭看了一眼手表。
不就过了十二点一会吗,居然真的狠心不给她开门。
此时正值深秋,夜里气温骤降,有寒风阵阵吹过。偏偏郑昭又为了漂亮不管不顾,只穿了一条吊带薄绸连衣裙,围着个羊绒披肩。
“周怜礼!你别躲在里面不出声,我知道你在家!”
“你有本事打电话,你有本事开门啊!”
郑昭故意恶狠狠的,配上未施粉黛的脸和在寒风里哆嗦着的小身板,反而像只炸了毛的兔子。
没等骂完,可视电话突然接通了。
周怜礼那双枯木般的眼睛出现在屏幕里,整个人像一潭深泉,涌动着秘不可测的情绪。他的声音遥遥传来,有种莫名的颗粒感。
“继续骂,骂一整夜。”
周怜礼的作息向来很好,睡前焚香冥想雷打不动。屏幕里的他侧过脸,露出清晰到有些锋利的下颌线,此时更显薄凉。
“张妈,过来一下。”
“把郑小姐一会儿说的话都录下来,我明天听听都骂了什么。”
说罢,起身便要离开。
郑昭和周怜礼交锋不知多少次了,熟知他言出必行的脾气,说要走就真的不会管她——眼下实在不是逞能的时机,为了不被冻死,她决定立刻服软。
三秒后。
她瘪了瘪嘴巴,挤出几滴泪珠挂在鸦羽般的睫毛上,被倾泻而下的银色月光一照,更显得楚楚可怜起来。
“老公,我错了!”
“外面好冷!呜呜,人家想进去取暖!”
郑昭声音本就清甜,现在故意撒娇装可怜,就更加娇柔了几分。
周怜礼转过头看她,沉默了半晌。
他和郑昭结婚半年,两个人横眉冷对,谁也不屑给对方半分好脸色。
可他一向吃软不吃硬,即便知道是装的,看到屏幕上她可怜巴巴的样子,平常八风不动宛如ai的冰块脸,也被轻轻敲开一丝裂缝。
郑昭看他没有要走的意思,心一横豁了出去。
“就算你生我的气,可孩子是无辜的,万一我冻流产了怎么办!”
“我辛辛苦苦怀胎五个月,你忍心吗?呜呜呜。”
郑昭的胡言乱语回荡在别墅各个角落,显得此时此刻的寂静有些滑稽。
听她这么说,周怜礼冷淡的眉目罕见浮现一丝玩味,慵懒开口。
“如果没记错的话,我们应该还没睡过。”
郑昭没想到他会这么直白,愣在原地。
说什么睡不睡的,真低俗。
旁人眼里的周怜礼孤高疏离,喜怒莫辨,翻手为云覆手雨。但是在她面前却毒舌至极,脾气古怪,怼起人来不留情。
郑昭盯着周怜礼深邃的眼睛,沉默许久,脸上隐约浮现一丝不正常的苍白。她用左手捂着肚子,弓起腰,靠着大门慢慢萎顿在地,从屏幕中逐渐消失。
周怜礼看到这一幕,皱了皱眉。
“……郑昭,郑昭?”
无人回应。
只剩萧萧秋风声。
十秒之后,周怜礼匆匆下楼打开大门,看到郑昭瑟缩着蹲在角落,整个人颤抖得如同寒夜里的一只孤雏。
“你没事吧?”
周怜礼还戴着看文件用的金框眼镜,额头滑落了一缕墨黑的发,连外套都没来得及穿。他走到郑昭面前,路灯为他镀上一层薄金,宛如划破夜空降临的神明。
蹲着的人听到声音,艰难抬起头,嘴唇发白,鼻尖竟在冷风中冒了一丝汗。
看起来痛苦至极。
“没事…”郑昭的声音断断续续,“我只是,只是……”
仿佛再说一句就会耗尽全身的力气。
“……只是骗你出来给我开门。”
她猝不及防地站起身,全然没有下一秒就会昏厥倒地的虚弱,一个箭步冲进家门,身姿矫捷。
路过周怜礼时,还轻飘飘丢下一句话,听起来有几分少见的调皮。
“怎么当的总裁啊?这么容易被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