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旧人
“人死了吗？”李瑶循着楼梯缓步朝下走，外间的亮光逐渐被牢房的昏暗吞噬，脚步声落到空旷处，越来越清晰，几个牢头垂首站在一侧，为首的人忙迎上去，躬身回：“王爷，小的们没敢动大刑，还活着呢。”
“说什么了？”
“小的无能。”牢头把头压得更低。
李瑶脚步一顿，腰间的白绸打了个圈儿落下来，甬道两旁的油灯光映在脸上，看不出情绪，他说：“带我去看看。”
牢头微有些诧异，小声提醒：“王爷，牢房不吉利，小的把人带到审讯室吧。”
李瑶第二次停下来，这次牢头看清了他的表情，不耐烦的，烦躁的，牢头立刻改了话：“哎呦，小的多嘴了，您跟小的来，就在后面！”
拐了两个弯，两人来到最后一间牢房，门边挂着“玄”字号牌——这是专门收押皇室后宫之人的监牢。
一张床，一张桌，一把椅，一个四四方方的小窗，有光透进来，一个缩在床上的人。
李瑶手指不自觉的握紧，声音干涩：“把门打开。”
锁链发出的金属碰撞声沉闷刺耳，床上的人动了动，却没有回头，李瑶指了指外间，冲牢头说：“你先出去。”
“王爷，这不合规。”
李瑶平静的仰起脖子，看也不看他，只是说：“南唐下一任君主是谁？”
牢头猛地抬眼看他，随即明白过来，哆嗦着朝后退，一直退到门边才开口：“小的就在外间，王爷有事就唤一声，小的先下去了！”说罢快速离开。
“您和以前不一样了。”身后传来轻飘飘的话，有气无力的样子，李瑶好像鼓足了勇气才回头看，正对上女子带笑的眼。
方念茴跪坐在床边，一身白色囚衣染了血，脏兮兮的，脸却干干净净，好似是收拾过。她低头整了整衣领，依旧是很轻的语气：“想着您也该来了，求着牢头备了水，净了面，怕您认不出我。”
“不会，”李瑶侧身站着，头抬起又低下，“你和十年前没多大变化。”
“还是有的，”女子不躲不避的看着李瑶，“我老了，王爷也老了。”
沉默。
方念茴抱住膝盖，自顾自的说，脸上的笑意直达眼底：“王爷不用愧疚什么，这辈子，能为您做这些事，我也不算白活一场。方家都该死，这次，我就拉他们陪葬，也算为母亲，为我自己报了仇，是您帮了我。”
“过往，就忘了吧。”李瑶好半天才说出这句话，女子却笑了：“在方家的十八年，每一天都是煎熬，自然是忘掉好，可有些事，还是不想忘，真想再放次风筝啊。”
安静的牢房再次陷入沉默，半天，李瑶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多谢你，如果有”
“我不喜欢听如果，”方年茴打断他，声音加了些力度，“如果真有如果，我母亲不会给方家做妾，不会生下我，我也不会嫁给李如达。”
说到这儿，女子脸上又挂了笑，淡淡的：“其实李如达对我不算坏，他只是不喜欢我，可我也不喜欢他，甚至心里还装着别人，可我还是害得他没有子嗣，最后要了他的命。”
她说：“如果这辈子对不起谁，那就是他了。”
她又说：“如果真有下辈子，我就给他当牛做马吧。”
李瑶心头一痛，抬眼看她：“你喜欢他了？”
方念茴看他一眼，转而看向那扇四四方方的小窗户，自嘲的笑道：“我本就是块烂泥，这辈子啊，就不谈喜欢了。”
“谁不是块烂泥！”李瑶声音陡然增大，神色痛苦，“你先等等，我能救你出去，我想办法，你别”
“王爷，别费心思了，”方念茴侧头看他，“从十五岁被那些畜生玷污的时候，我就该死了，是您救了我。”
女子的笑刺着李瑶的眼睛，可他说不出话，因为那些泣血的往事都是真实发生的，他连安慰的话都找不到。
“母亲走的太久，我也该去找她了，她那人怕寂寞，我不好让她总一个人。”女子的眼睛好似有了光，憧憬的看着前方，“我会告诉她，方家那些畜生都被我弄死了，她肯定很高兴。”
没人知道，街角某个深宅大院里正发生什么令人发指的污糟事，十几年前，方府里有没有传出母女俩的呼救声？没人知道，连李瑶也不知道，他只知道那个饱受摧残的女子坚强的活了下来，又在某个失去母亲的雪夜决定去死。
大概是自己受过苦，所以他救了她，又用了些手段，把她嫁到了凌王府，成为了自己的一枚暗棋。而至于女子看向他时含情的眼神，李瑶有意无意的忽略了。
外间传来牢头小心的提醒，方念茴下了床，一瘸一拐的走向李瑶，俯身跪拜：“王爷，多谢您了，我还有一份大礼送给您。”女子直起身，声音更低，“老地方，那里有您需要的东西。”
牢门在身后关闭，女子面靠墙壁坐着，再也没有回头看一眼，那个曾让她怦然心动的温柔男子。
三日后，刑讯之下，方念茴招供，自称刺杀皇帝是受南唐镇国大将军周明望指示，两人往来的信件也被找到，详细记载了周明望投靠大周，卖国求荣的“事实”。
消息出来，举国震动。
而在李瑶的斡旋下，李意成为了南唐下一任君主，为了防止国本动荡，当即在丧礼上进行了册封，匆忙又高效。
李意下的第一道旨意就是夷方家九族，宫中也紧跟着处死了一大批人。一时间，人心惶惶，而周家，也被推到了风口浪尖。
对于这一切，周曼都已无力阻止。她只是快速写了四封信，交给任如敬：“派人送出去，越快越好！”
任如敬接了信，拱了拱手，转身离开了。
周曼呼出口气：“念菊，更衣，我要进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