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姐弟
周无言是滚进来的。
“姐！”
身形壮硕的男子扑通一声跪在床边，身上脏兮兮的，脸上已爬满了泪，声音哽咽，“姐！”
两声“姐”喊的撕心裂肺，周曼都以为自己要死了。
念菊和觅兰艰难的把人扶起来，搬了把椅子让人坐着，这才侍立一旁。
“别嚎了，姐没事。”周曼刮了刮弟弟的鼻子，“无言还没娶妻，姐姐怎么会让自己出事？”
前世，周家父子守卫前线，鞠躬尽瘁，而李意被奸人撺掇，以谋逆罪将周明望处死。
周无言亲眼看到自己父亲被冤死，怎么不恨？一怒之下率领五万铁骑从北方防线撤回，要国君给个说法。
国君自然是没有说法可给的，总不能说因为我害怕，我疑心病犯了，所以要杀了你爹吧。
于是，李意以抗旨不遵为由，一杯鸩酒又赐死了周无言。
而所谓的周明望谋逆不过是一出离间计，懦弱无能的李意居然就吓破了胆，把南唐最后一个能打愿打的将军草率处死，而后敌军压境，再也无人能阻止山河破碎。
在国破家亡之后，周曼身陷敌国，周媚却又告诉她，父亲的死居然也有她和仇姨娘的手笔。
只是因为周明望一向偏疼周曼，而周无言更是拿周曼当命，她们担忧自己的未来。
就因为这样自私的理由，她们配合奸人害死了亲生父亲，掐灭了周家最后一点血脉！
“姐，你怎么了？不舒服？”少年略沙哑的嗓音让周曼回过神来，她隐下滔天恨意，转而看着周无言。
“无言，还记得母亲临终前说的话吗？”
少年抹了把脸，正色道：“记得，要我们相互扶持，要爹爹善待我们，要我们好好读书习武，努力活着。”
他们处在一个糟糕至极的时代，王朝平均每十年就要更迭一次，士大夫被屠戮殆尽，纲理伦常形同虚设，人们像失心疯的野兽，挥舞着拳头说话，没有人会跟你讲道理，谁不听话就宰了谁，君不君，臣不臣，披一件黄袍就敢自立为王，皇位成了笑话。
这样的时代已经持续了二百多年，这里的每个人都已是半人半鬼。
所以周母告诉他们，要活着，因为世道艰难，活着太难了，即使他们是世家大族，即使他们的爹是镇国大将军。
事实证明，周母的担忧没有错。
在她去世十三年后，南唐城破国灭，周家也跌落泥沼，再不复往日荣光。
“你觉得自己做到母亲的期望了吗？”
“功课温习了吗？ 武功练了吗？”
周无言被问的一愣，羞愧的低下头。
周母是南汉长宁公主，出身显贵，自小接受良好教育，文修武功样样精通，让眼高于顶的周明望爱慕了一辈子。
周曼继承母亲的蕙质兰心，诗书礼乐无一不精，功夫受父亲指导，虽不精但在女子中也是拔尖。
而自己？
周无言摸着鼻子不敢说话。
他和周明望一样，武学上天赋奇高，但读书之事上却资质平庸。
自从五年前南唐大败，丢了淮河以北十五城，周无言更是恨不得立刻披挂上阵，和大周军大战一场，因此更加苦练武艺，连学堂都不怎么去了。
周曼叹口气，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你须记住，古来成大事者，没有一个是纯粹靠武力蛮力的，国家自然也不是只靠刀剑就能治理好，你单看看现在的乱象就该明白，文治武功，缺一不可，无言，不能做莽夫，可懂？”
周无言站起身，脊背挺的笔直，“姐，无言懂了，明日便去学堂，我一定好好读书。”
在周无言心里，自家姐姐什么都厉害，什么都懂，他要乖乖听话。
“好了，你这几天没睡好吧，快回去，吃一顿睡一觉，天大的事留给明天。”
周曼也疲了，挥挥手，“以后做事别冲动，我的毒也和凌王没关系。”
“那姐姐你没事了吗？那群老太医说你伤得很重。”
“没事了，吓唬他们的。”
周无言瞪圆了眼睛，“吓唬他们？为什么？”
“因为我不能嫁给李意。”
周无言大喝一声，站了起来，“我就说那不是一个好鸟，姐，他是不是在外面养女人被你发现了？”
周曼：“算是吧。”
周无言气恼的在屋里转了两圈，把李意骂了个狗血喷头，如果不是念菊拉着，估计又要大闹郑王府了。
“别胡闹了，刚才说的话都听到狗肚子里了？”周曼佯装发怒道，“以后给你找个更好的姐夫，反正你也讨厌李意。”
周无言这才安静下来，乖巧的站在一旁，嘴里却还嘟嘟囔囔，“姐，就算你不想嫁给那个娘娘腔，也不能拿自己身体开玩笑啊，我往他床上丢十个八个歌姬，然后弄得满城皆知，这婚事也能黄，何苦要用毒。”
周曼苦笑，如果不是让她重生在新婚当日，她也有很多办法可以推掉亲事，但当时事出紧急，她实在想不出别的法子，只能祸水东引。
如今，金陵人都知道她被人下了剧毒，因为身体受损而被退婚，一来把将军府摘了出去，把自己彻底放在受害者的位置。二来，她此后的婚事多半无望了，正好可以让她集中精神处理接下来的事。三来，还能借机和那位牵上线，一举三得。
和这些好处相比，身体的折损实在微不足道。
但这些事，周曼没办法和周无言解释，只是道：“今日和你说的事一个字也不许外露，连父亲也不行，别人问起我的病情，你只管哭，什么都不必说。”
周曼知道她这个弟弟是把自己当母亲待的，若论对自己死心塌地这一点，就连周明望也不如他，所以她不愿意周无言为她挂心，这才选择说出一半真话。
周无言看了周曼一眼，似还有许多话要说，但到底还是什么都没问，应了声是，躬身退出去。
他相信周曼，这是姐弟十几年相伴滋生出的默契，既然姐姐不说，那就是不需要他知道。
想明白这一点，周无言喜滋滋的跑去了厨房。
饿了三天，他的小肚子都缩下去了！
周曼又转向四个大丫鬟，“都听到了吗？”
众人应声：“是”。
“那都相信吗？”周曼又问。
众人不说话。
周曼轻笑，“你们不是无言，整日跟在我身边，自然知道不是因为什么女人歌姬的，只是因为我不能嫁给李意，所以才做出这件事。”
众人还是不说话，只是恭顺的看着周曼，周曼继续道：“我做了一场梦，梦见嫁给李意，最后成了亡国之后。”
周曼只说到这里，觅兰立刻垂首道：“小姐，奴婢们懂了，奴婢们和大公子一样的心思，而梦境往往是上天示警，自有它的道理，小姐的做法没有错，奴婢们遵命便是。”
这群丫头，一个赛一个的聪明。
周曼颔首，“好，那就听从梦的指引，明日，我们拜会凌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