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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野草青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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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码头边一连徘徊了好几日,莫说船夫,连个人影都未见到。

    但我仍不放弃,每天都在码头上安静地守望着一成不变的湖面,有时也会看到湖面下巨大的身影载沉载浮。

    这些依旧无法阻止我离开的决心。

    连着一段时间下来,整日只能以野果充饥、湖水解渴,后来突然发现,树上的果子也不多了,冷风刮过湖面,刮进了树林中,枯黄的叶子瑟瑟飘落。

    我在飞舞旋转的树叶下枯坐,却仍未见到湖面上的行船与摆渡的船夫。

    不经意间,对着湖水照着自己的脸,蓦然间发现自己已饿得眼眶深陷、面黄肌瘦。

    要在这肃杀的秋日里别世吗?

    不!

    母亲含辛茹苦地把我生下、抚养长大,好歹也是贱命一条,看来不得不返回镇子里了……

    深秋的凌晨,风凉、叶黄。

    我迎着呼啸的冷风,蜷缩着拉紧褴褛的粗布衣,再次回到了楚门镇的街道上,期望能够找些吃的。

    我口袋空空,想吃食,只能靠别人施舍。

    楚门镇并非没有乞丐,我学着他们的样子卑微地乞讨,却什么也没有讨到。

    因为乞丐们不光会腆着脸说好话,还会放弃尊严跪下来向那些青楼里留宿、一大早回家的公子哥儿磕头。

    而我没有。

    我还是落不下去腿弯,低不下去头。

    所以,忙活了半天,最后只能像“病狗”一样瘫靠在一棵老树下喘气,饿得连胳膊都抬不起来。

    一些乞丐吃饱了,得了些力气,他们围在我周围,狞笑着对我拳打脚踢。

    直到我头破血流、从“病狗”变成“死狗”的样子才肯罢休。

    以前从来没人跟我说过,乞丐也有地盘,而我越界了。

    围绕在名叫“含烟阁”的青楼周围乞讨的乞丐必须拜过码头,也必须得是“强壮”的乞丐才能留在这里。

    含烟阁是楚门镇大大小小十多家勾栏院中的“龙头”,从楼里走出的赏客最为大方、也最不缺银子。

    同时也是最为惧怕最不缺时间的乞丐们乱嚼舌根的一群人。

    总之,这里面的弯弯绕绕我没搞懂,就冒然去讨食吃,最终得到的结果是,奄奄一息,濒临死亡。

    ……

    但上天似乎不愿意让我就此死亡。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使命一定要让我完成。

    一只柔软的手架起了我的胳膊,瘦弱的身躯用力拖着我,进入了一间散发着浓浓肉香的地方。

    我双眼血肿,眼前所见都是红色,什么也看不清楚,唯听到颇有节奏的声响,似乎是菜刀剁肉的声音。

    “咦?你怎么带了个‘死人’过来?我们现在不是‘黑店’,不做‘十香肉’了。”一个沙哑的声音说道。

    “达叔,能不能救救他?”

    “救他干什么?面黄肌瘦的,以后铁定浪费粮食!”

    “达叔,我只是想救他……救一个人,赎一下过往的罪过,安一下自己的心。”

    “嘿!你就不该信那些鬼玩意!”

    “达叔,我是但求心安,求求你救救他。”

    “好!”

    ……

    我在一张冷硬的木床板上一连躺了三日,意才识逐渐回到了身体里。

    周围到处都是鲜血和碎肉,各种动物的脑袋被屋梁上悬挂的铁钩挂着,有牛头、羊头、猪头、狗头……

    透过那些动物脑袋的缝隙,看向更远些的地方,则是一个个忙碌的身影,他们一整天都在处理这些“食材”,并把它们做成好吃的佳肴,供给那些“玩”累了的大爷们享用。

    我也终于知道了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含烟阁的后厨,能让所有男人流连忘返之地的幕后,美酒美食美人儿中的“三美”之一的制造厂。

    食欲与色欲,这是大多数人最禁不住诱惑的两样东西,二者结合更是天合之作。含烟阁深谙此道,所以才能在楚门镇中大大小小的勾栏院中独占鳌头。

    后厨里的厨子有十一个,他们很忙,一天到晚都能听到他们用菜刀剁肉、大锅炒菜的声音,从早上一直到深夜,所以极少有人会把目光投注到我这里,就算有也只是冷漠的看了两眼,就不闻不问。

    厨子们的头头被称为“达叔”,是一个大腹便便、眼小唇厚的中年人,头一日为我处理了伤口、做了消毒和包扎,后面就对我很冷淡,连句话也不愿跟我说。

    愿意跟我说话的只有一名叫做“青青”的丫头,她在含烟阁中负责上菜传菜,经常往返于后厨与客房之间,一有空就会跑到我身边,为我端上一碗热腾腾的肉汤。

    我在喝肉汤时,只要不忙,她都会在旁边开心地看着我三两口喝完滚烫的汤、饿狼般吃完碗里面的肉。

    她说我狼吞虎咽的样子,能让她想起墙角边那些顽强生长的野草,看着我就仿佛看到了生命的力量。

    每当这时,我总会挠挠后脑勺,不好意思地笑,我觉得自己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坚强。

    除了吃东西,有时我在睡觉时,她也会跑过来盯着我看,我一转身,睁开眼,便会看到她的双眼,亮晶晶的,很好看!

    那双眼里有一丝怯弱、两成淘气,剩下的全是灵慧。

    她五官其他部位也长得很有特点,但是多少年后,我记得最清晰的还是她这双眼。

    有一次,我问:“你叫什么名字?”

    她说:“我叫‘青青’。”

    “青青只是个小名,我想知道你真正的名字。”

    她满脸忧伤:“野草需要有名字吗?”

    我摇了摇头。

    “野草只需要叫‘野草’就够了,就像我只需要叫‘青青’。”

    “你又叫什么?”她问。

    我想起自己的名字,想起自己憎恶的父亲留给我的姓氏,又看了眼周遭的血水碎肉和忙碌的身影,隔了片刻,才道:“我叫‘庖丁’。”

    她扬起了眉梢:“庖丁?好奇怪的名字哦!你说你叫‘丁庖’我还信些,至少有个‘姓氏’。”

    “我叫‘庖丁’,就跟‘青青’一样。”我重复道。

    青青想了想,满意地点了点头。

    ……

    又过了几日,我的伤好得差不多了,达叔扔给了我一把半尺三寸长的宰牛刀。

    宰牛刀黑色的刀刃上有星星点点的血渍,刀柄是用沾着污血的粗布缠绕的,腥臭扑鼻。

    他告诉我说:“伤好了就起来干活,含烟阁可不养闲人!”

    我拿起刀,跟着他学习宰牛炖肉,心里暖暖的。

    他的一句话就让我成为含烟阁的厨子,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美差”。

    在这里就是再累再忙,也不会冻着、饿着,多少人想进也进不来。

    他没有赶我走,而是给了我一份“生计”,从那时起,我便知道他是个面冷心热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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