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哭泣的红灯笼
这时候的俾斯城,刚刚结束一场大战。
房屋建筑井然有序、毫发无损,但是整体人员却足足少了十之七八。
使用超凡方式从福克州赶来的队伍已经集结完毕,整整五千人,气势森寒地列队在江边,只等上级下令。
城中,每一个曾冲锋在前的人都灰头土脸,身上血迹斑斑。
这有的是别人的血,有的是他们自己的。
人们疲惫不堪,眼神茫然。
他们并不觉得伤口有多疼,但却好像全身都没有了力气。
似乎是在困惑,为什么大战会这么轻而易举的结束。
尤其下三区每一个刚刚找回情绪的居民,他们本以为自己一定会死在这一天。
为了愤怒的情绪、为了凄凉的命运、为了不公的法理!
想到这些,他们并没有恐惧。
只是现在,每一个人拼尽全力却无法遏制分毫的灾难,却轻而易举地被超凡者覆灭了。
好像他们这些人的存在可有可无,没有任何的价值。
想到这些,他们才开始感到恐惧。
原本充沛的情绪空白了一瞬,内心充满了茫然。
或许,他们真的就是这么可有可无。
哑奴呆呆地注视着大手消失的天幕,胸口的热血在逐渐冷却。
刚刚的冲锋中,他是最晚冲上前的一批人,所以侥幸活了下来。
可现在,他却巴不得自己死在刚才、死在诡兽嘴里。
他亲眼看到超凡的强大。
他们翻手为云覆手雨,顷刻之间可以解一州之围。
那么,还要他们这些人做什么呢?
还要他做什么呢?
即便拥有愤怒,心怀热血,但废物终究只是废物。
他依然又聋又哑,又蠢又笨。
没有人需要他!
这个世界,没有他也可以!
然而,就在他越来越颓丧的时候,天际又一次响起了琴音。
没有贪婪之墙保护的俾斯城,天际开始下起大雨。
“啪嗒……啪嗒……”
雨水一滴一滴浇在脸上。
哑奴下意识抬头望去,然后就看到了令他毕生难忘的一幕——
原本黑沉暗淡的天际,布满了光!
一条条莹白色的翅膀在天空中飞舞摇曳,不断变换着模样。
每一片翅膀,都化为字迹工整的一笔一划,勾勒出最形象的字符!
光影闪烁间,组成了密密麻麻的一撇一捺!
哑奴瞳孔放大,震撼难言。
他看得出来,这些光影斑点,就是曾经披在他身上,保护他安全的翅膀!
每一个翅膀上都无比细致地刻画着一个法字!
孟淮还在弹奏。
阿姆婆婆要他弹下去,而他自己也想要继续弹下去。
那就弹吧!
即便洪水滔天,即便大祸临头!
江边的福克州队伍里,现在最前面,一个首领模样的人表情冷硬地望着孟淮,语气冷酷平直道。
“剿匪部队听令!”
“危害国之重器,死伤一城民众,!作恶者,孟淮!”
“逮捕!枪毙!”
五千人的部队立刻高声回应:“逮捕孟淮!枪毙!”
接受的命令后,所有人分散开来,整齐划一地组合成五人小队,前赴后继地攻击向红灯笼上闭目弹琴的少年。
阿姆婆婆带着孟淮和另一个平凡女人落在地上,大红灯笼迅速变大,狠狠砸进袭来的队伍里。
几个士兵被砸中后虽然受了一定的伤势,但队伍中有专门治疗超凡的队员,没过多久,这些人就再次从地上爬起。
所有人都知道,带有诡兽性质的特殊物品,热武器是无效的,还有可能误伤自己人,所以只能用人力或其他特殊物品来对抗。
陈列在最前方的五人小队,一人的手抓住另一人脚踝,一个一个连接在一起,组成一条人体缰绳。
他们凭借超乎想象的身体素质,如臂使指地抓向灯笼。
其他排列在前排的小队纷纷效仿,强行以人力延长身体的长度,以此来抵消灯笼体积大的优势。
越来越多的队伍摆出五人连接的绳索阵势,围绕着大灯笼组成一个圆。
荡在这人形锁链最前端的人,手指上纷纷生长出尖厉的爪子,不断刺向灯笼。
而在队伍后排,一些具备远程攻击能力的天赋者更是不时放冷枪,但鉴于大灯笼敏捷的移动速度和怪异的行动轨迹,暂时并没有损坏。
阿姆冷静地注视着眼前的战局。
孟淮则对一切充耳不闻,专心致志地舞动着十指。
漂浮在空中的十六弦琴随着他手指而不断震动,曲声生生不息。
音虫在乐声中更加生机勃勃,不断长出新的翅膀,然后不断有翅膀变换成新的字符。
在哑奴眼里,那些字符好像活了一样,散发着无限生机与朝气。
哪怕他一时看不懂,也感受到其中的号召力——
这是一种新的东西,一种能够颠覆现状,塑造新生活的东西。
不知道为什么,他脑海中再次浮现诡兽作乱时,他在恐慌中听到的那个声音——
苍生有怨,法理当废。
那声音,直接打在人心底,与心跳声逐渐重叠。
“噗通……噗通……”
心跳声越演越烈,几乎震耳欲聋。
这一刻,他仿佛明白了什么——
这个世界上,还是有需要他的人的。
或许,他存在了几十年的意义,就是为了等待现在这个时刻。
为了等待,这一次召唤!
再一次的,哑奴像疯了一样冲上前去。
如果不被人需要,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如果能被人需要,死亡又有什么可惧!
于是,就在大灯笼与剿匪部队的战斗中,一个面貌丑陋、廉价不堪的男人跑上了斗争的前线。
他再次张开那张无法言语的嘴巴,龇牙咧嘴地扑向了强壮的军人!
不为生,只求死!
剿匪部队的队员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个貌若疯癫的男人,看着他像恶狗一样跳过包围圈,张开双手,像母亲护住孩子一样贴在了大红灯笼的前面。
“噔……”
孟淮的曲声似乎停顿了下。
随着哑奴的身体被利爪切割成两半,漫天血雨落下。
这个背负了沉重的贱命的男人,终于如他所愿地,英勇地倒在了地上。
而在他的尸体后,浇灌了勇气鲜血的红色灯笼忽明忽暗。
内里的蜡烛摇摆不停,竟然像哭泣一般,流下一滴深红的烛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