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人能有多麻木
孟淮只觉得内心激荡不已，不由得握紧双拳，就要冲上前去。
然而就在这时，他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撞击，沉重的力道使他踉跄一步。
等他再稳住身形时，却发现自己手脚已然僵硬，竟然完全无法动弹了。
近前的城卫兵挑剔地打量了他几眼，撇过头去，不再看他。
刚刚还滴着血迹的地面，很快由清洁机器人打扫干净，变得纤尘不染，一切似乎都回到了正常状态。
只是，一切都未曾结束。
“砰！”
“砰！！”
一声声枪响不断响起，震耳欲聋。
远处，还有其他城市自卫队在清理劣民，执行安全部法令。
又一个被藏在家里的“该死之人”被拖了出来。
这次是一个年过八十的老人，瘦弱干瘪，整张脸褶皱如陈皮。
他的牙齿已经完全掉光，两只颤巍巍的手中紧紧握着喝了一半的牛奶瓶。
老人并非畸形，只是有一点迟钝木呆，但依照联邦法令，依然要被处死。
死因是他不会讲联邦通用语！
孟淮曾好奇，为什么他从不曾在下三区的任何地方看到六十岁以上的老人，为什么一个种族多样性如此鲜明的地区能够统一语言。
现如今，他终于明白了。
会讲联邦通用语是这个世界所有居民的强制性要求，要么学会，要么枪毙。
从这条统一联邦语言的法令，颁布的那一天开始，到之后的五年为止，在这期间无法学会联邦通用语的居民，满五周岁的，全部被处死。
之所以嫌少能见到六十岁以上的老年人，无非是他们学习和记忆能力退化，无法满足联邦要求。
这些记忆，在看见老人倒地的那一刻，孟淮才突然间回忆起。
只是这种醒悟，激起了他满身的寒意，胸腔中似乎有岩浆流淌，越来越滚烫。
多么野蛮的丛林法则。
想要暴起杀人的念想越发强烈，可他偏偏动不了！
肢体越发僵硬，他被迫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更多的人被合理处死。
“工号0003963！私藏人口！依法处决！清理干净！”
“工号000……”
一个个工号从远处传来，一声声处决听得人头脑晕眩。
这些命运注定凄苦的居民，没有反抗的权利、没有护身的武器，甚至连一个具有辨识度的名字都不曾被赐予！
除了一身体力，再没有任何价值，宛如一只巨型的蝼蚁。
所以，他们就这么死了，死的轻而易举。
孟淮也曾疑惑，为什么他到目前为止，接触的绝大多数平民都只有外号，而没有正式名字。
比如老李头、比如黑皮……
现在，他也明白了。
下三区平民就像是流水线上专门生产出来做工的机器人，只需要服从命令、从事体力劳动，根本不需要有辨识度，更不需要有名字。
甚至连外号都是一种奢侈品，很多人到死都没法拥有一个独属于自己的外号。
一段段原主的记忆浮现在脑海中，这个世界的残酷现实一点点被揭晓。
他胸腔里的烈焰越烧越旺，连五脏六腑都带上了沉重的痛感。
孟淮本以为自己是个生性薄凉的人。
他身世不凡、从小金尊玉贵，见惯了商场腌臜、尔虞我诈。
前世三十年勾心斗角，心态早已稳如泰山、岿然不动。
他从没想过，自己还能再感受到这么激烈的愤怒。
为什么！
为什么身边的人都视而不见！
为什么，不反抗？
仅仅只是因为怕死，怕惹火上身，所以可以理所当然地做瞎子，做聋子！
假装看不见，听不见！
就可以粉饰太平！就可以独善其身！
那如果，这样的惨剧发生在他们自己身上呢？！
这些念头就像刺骨的刀枪，深深扎进心肺里。
耳边的枪声越发密集激烈，伴随着下三区“劣民”声嘶力竭的呼喊声，置身其中，孟淮只觉得太阳穴刺痛，额角青筋暴起。
如果为了自保就装聋作哑，无视这场不正常的处刑，那他和这个麻木的世界又有什么区别！
孟淮双目赤红，几乎要呕吼出声。
可他还是动不了！
‘是谁……是谁在阻止我……’
越来越多的人倒在地上，家里藏人的被处死、被藏起来的人也通通被处死。
还有曾发表过对联邦不敬言论的人、安全警报装置显示过异常的人，无一例外，全部被处死。
整天街道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深红的色泽染遍了狭窄巷道的每一处角落。
周围依旧死气沉沉、旁观的人群中，没有一个人出声辩驳，没有一个人表现出怨愤。
他们习以为常地注释着眼前的屠杀，面无表情，双眼呆滞。
“我警告你们一句！不要触犯联邦法令！不要接触非法组织！”
“今天，被处死的这些劣民，每一个都与红叶酒会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如果不是红叶酒会用肮脏手段为他们掩盖罪行，他们做的这些事，恐怕早就被安全部发现了。”
“为了大家共同的安全！为了联邦稳定的环境！请各位务必积极检举揭发！我们一起将不守规矩的劣民处理干净！”
城卫兵队长居高临下地注视着整条街道上的居民，语气冷漠地作出例行警告。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孟淮，眼中似乎划过讥讽。
“好了！让清洁机器人将下三区打扫干净，收队！”
说完，他平静地转身，带队离开了，只留下十几个城卫兵监督着现场的清理工作，不让居民随意走动。
孟淮看到了这位城卫兵队长的神色，也记清了他的面孔。
这是一个异常俊郎的男人。
五官深邃挺拔，脸庞似刀削斧凿，阳光照耀下，如梦似幻，俊美得不似真人。
他的肩上挂着象征官职地位的袖标，上面写着他的名字。
沈天晟。
跟孟淮来到这个世界第一天，那个处决络腮胡的，是同一个人。
密密麻麻的微型机器人席卷了整个街道。
黏稠的血迹被一点一点清理干净，四周喷洒上无色无味的消毒液，连血腥味都很快被淡化干净。
整片街道逐渐恢复了本来的模样，一如既往地纤尘不染、干净整洁。
一切都仿佛没发生过。
这个清晨，依然安静。
直到最后一丝污垢被清理干净，最后的城卫兵才收枪离开。
人们终于可以行动。
孟淮的身体也不再被束缚。
只是，行为恢复自由的那一刻，他却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浑身瘫软，大脑空白。
周围人似乎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又不怎么感兴趣地绕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