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她的临终嘱托都是假的
蒙哥赤中刀,让西狼军很是混乱了一阵。
当今之世,西狼汗国,天下无敌,西征之时,曾创下“五天攻一城,十天攻一国”的辉煌战绩。
主帅亡于阵前,这在西狼征战史上,是非常罕有的。
何况,蒙哥赤不仅仅是主帅,他还是西狼的王子啊。虽然王储之位前番被大汗废掉了,但他依然是大汗最英勇、最具智谋、最得人心的儿子。军中他的支持者不在少数,现见他突遭变故,怎能不慌呢?
“人体弹药”停了。
进攻方阵也无人指挥了。
这让汉军有了喘息的工夫。
将士们为颍川王壮烈赴死所感,竭尽全力,对西狼军进行反扑。
天色在一片砍杀声中慢慢地黯下去。
雨中,蒙哥赤胸前的战袍,被血浸透了。他的脸是苍白的,嘴唇也是苍白的,素日总是闪着精光的眼,此时带着破絮般的凋敝。
如火如荼的战场,离他咫尺,却与他无关了。
他举不起弯刀,发不出号令了。
他引以为傲的谋略,他的杀伐果断,通通无用了。
万万没想到啊,他会被自己最看不起的儿子、被他眼里的一颗废子所伤。
萨满法师说,今天于他而言是个重要的日子。
他本以为是胜利的日子。
却原来是最昏暗的日子。
如果他还能站起来,他一定一刀砍掉那个萨满法师的头颅。
可是,他还能站得起来吗?
刘悯捅的这一刀极深,正中心口。
蒙哥赤觉得,浑身的血,好像要流尽了。
他撑着一口气,不肯闭眼。
他要等,等漠北的凝血神药。
他绝不会向死亡妥协。
朦朦胧胧的视线中,他看见忽穆烈骑在马上向他奔来。忽穆烈的眼里,居然带着关切的焦灼。
一定是他看错了。
那晚在崖边,他藏在暗处,亲耳听到刘悯出卖了他的秘密,告诉忽穆烈,他不是忽穆烈的亲子。
得知这个秘密的忽穆烈,怎么可能对他还会有半分感情?怎么还会有把汗位传给他的可能?
忽穆烈迟迟没有动作,他日日忧思难眠。倒不如一劳永逸。这正是他此次下定决心,釜底抽薪,攻雁南关的同时,干掉忽穆烈的原因之一。
“老十一!”忽穆烈从马背上跳下来,疾步走向他。
那双他从小到大非常熟悉的鹰眼,竟然泛红了。
他没有看错。
雨将天地间落得满是感伤。
他挨着忽穆烈,闻着忽穆烈身上的烈酒味道,忽然有些哽咽。
“你是不是……都知道了?”他挣扎着说道,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忽穆烈道:“是,本汗都知道了。”
“我落得如此下场,你……你很高兴吧?”
他曾在忽穆烈面前演了很多戏。
但这一刻,虚伪的帷幕被揭开,他是最真实的。
忽穆烈的胡须抖了抖,缓缓摇摇头。
“不,老十一,本汗不愿看到你这样。你的阴狠,你的算计,本汗早就知道了。但,本汗,一直没有处置你。”
蒙哥赤看着忽穆烈。
忽穆烈继续道:“是,上次刘悯闯进王帐的事,本汗也知道是你做的。本汗若想杀你,早就杀了,还用等今日吗?”
“为什么?”蒙哥赤觉得,忽穆烈幽深的老眼中有许多让他不解的东西。
“本汗年轻的时候,亲手杀掉过自己的骨肉兄弟。后来的大半生,本汗一直在失去。本汗无数次地问长生天,这是不是报应。人到暮年,本汗下不了狠心,杀自己的亲儿子了,你懂吗?孩子。子逼父,父不逼子,本汗甚至想,如果你足够争气,这汗位,也不是不能传给你。”
亲儿子?
蒙哥赤觉得这三个字很是刺耳。
都到这步田地了,忽穆烈还在说“亲儿子”,是在羞辱他吗?
忽穆烈看出他的疑惑,长叹一声,道:“你的的确确是本汗的亲儿子。
诺敏骗了你。本汗没有料到,她会跟你撒这样的谎。西狼昆仑大汗萆青十四年,本汗血屠克列部上万人,克列王城中的所有男人,要么被杀,要么驱至戈壁。俘虏营里,一个男丁也没有,哪来的叫‘伊德日’的男人与她私通?所谓大阏氏告发他们的私奔,更是荒唐。诺敏那时居于漠北,大阏氏居于漠南,相隔千里,如何告发?诺敏啊,她心里有恨,本汗知道。可你是她的亲儿子。你出生的时候,难产,巫医祝祷了三日三夜,诺敏才将你生出来,这一份平安多么难得,她何苦,何苦害你。”
克列部十六盟旗,一夜之间,被兼并。
作为大汗,忽穆烈纳诺敏为北帐大妃,是政治需要。
诺敏从没有真正的心归西狼。哪怕有了孩子。
她选择在孩子心中种下仇恨的种子。
她要让他们父子相残。
蒙哥赤一直视为精神支柱的亲生母亲,一心只顾自己的复仇,从来没有为自己的儿子思虑分毫。
她的眼泪,她的临终嘱托……都是假的。
额吉啊,额吉,儿子疼惜你,思念你,你却用儿子的一生为克列部陪葬。儿子对天下人心怀戒备,可儿子对你的话,每一个字,都全然相信。因为你是我的额吉,十月怀胎,生我的额吉。
蒙哥赤哭了。
很可笑是吗?草原上最有手腕的王子,杀人不眨眼的野心家,也会哭。
哭得像个被骗去了食物的孩子。
这一辈子,想达成的心愿,都成了虚妄。
他成了世上最可怜、可悲的人。
他爱不能,恨不能——
骗他的,是他的亲生母亲,他该怎么恨呢?
他是屡屡筹划杀父的孽障。他薄于夫妻,薄于父子,对不起托娅,对不起乌雅,对不起所有人,长生天都不会容他的。
“父汗——”他最后喊了一声,面色乌青,气绝在暴风疾雨中。
一代枭雄蒙哥赤,命丧雁南关。
忽穆烈满是沟壑的老脸上,大雾茫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