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小乌兰,你终于回来了
金紫光禄大夫深知自己肩负着官家的托付,带着使命而来,万不可与西狼人发生冲突,遂,压下心头的疑惑,赔着笑脸,继续跟着使者前行。
大漠的夜晚,跟临安很是不同。
风刮起细小的碎石,拍打人面。
四面八方传来不知是什么野物的叫声,瘆入骨头。
知意裹紧嫁衣外头的红披风。
贴着胸口处,一把冰冷的匕首,被她捂得温热。
她腰间悬着的香囊里,放着一包褐色的粉末,危急时刻,只需一点点,洒过去,便可致敌眼盲。
按白日里西狼使者所言,今晚便能抵达王城。蒙哥赤会亲自来迎她。
西狼与中原,婚俗有别。
抵达之夜,便是洞房。
她给蒙哥赤准备了大礼。
她心里没有一丝惧怕。有的,只是仇怨即将了结的坦然。
如果能活着回去,她便入军营,像当年的若梨姑妈一样,做个领兵的女将军,抵御外侮,与兵士们共存亡。
如果死在了西狼,她也无怨无悔。她希望自己有来生。来生,她替母亲在十四岁那年遇见谪仙。她希望谪仙不再是大理的段王爷,而只是庙里的一个小沙弥。她骑马带着他奔跑,天涯海角,喝酒吃肉,潇洒痛快。去他的四大皆空。
过了约莫一个多时辰。
四野苍苍。
不见五指。
使者们举起火把。
突然,轿子外头,有兵戈的声音逼近。
和亲队伍里,金紫光禄大夫和一众人等,俱有些惊骇。
“怎……怎么回事?前……前方……怎么似有人在厮杀?”金紫光禄大夫问道。
知意掀开轿帘,见不远处,一群黑衣的蒙面杀手,在与一帮穿着铁甲的侍卫打斗。
离奇的是,那些蒙面杀手,居然说着汉话。
使者阴森森地向金紫光禄大夫发难:“怎么回事?中原和亲是假,想来刺杀是真?”
尔后,使者用西狼话咕哩咕噜地大喊一声。
那句话,知意听懂了。她在边境军营里厮混过,粗略通些西狼话。使者是在说:大事不好,西狼王城有汉人细作!
金紫光禄大夫已吓得浑身发抖:“贵使容禀,贵使容禀,我朝和亲,千真万确,真心实意啊。官家一心想与王储殿下结万世之好,怎么可能派人刺杀呢?”
使者“嗖”的一声,拔出剑来。
金紫光禄大夫乃是文臣,哪里见过这等场面,跌足叹息,之乎者也,一边劝着使者,一边呵斥着和亲队伍里的武将们,不许轻举妄动。
他怕,一旦打起来,中原就真的说不清了。
可是,对方存了心找茬,不是一味退让,就可以平息的。
不多时,那两帮打斗的人,动静越来越大,竟与和亲队伍裹在一起,三方人马,宛如一锅粥,煮得沸沸腾腾。
刀锋相见,胼手相搏。
是否出手,已经由不得人愿了。
坐在轿子里的知意,比轿子外头的金紫光禄大夫要清醒。
她看出来了:是西狼使者故意将水搅浑的。
那一拨蒙面的、说着汉话的黑衣人,绝对不是中原朝廷的人。
如果是,金紫光禄大夫不可能一点内情都不知道,乃至如此惶恐。
那些人假扮中原人,有何意图呢?
暂不得而知。
但她从那些人朝和亲队伍下手的凶猛来看,她不能再继续留在轿子里。
她要逃——
就算死,也得等杀了蒙哥赤,报了仇再死,才值。若死在这荒野处,便是不明不白。
金紫光禄大夫喊道:“万不能让公主殿下出事啊,快,尔等抬着轿子快跑!”
抬轿的侍卫听令,拼尽全力搏杀,杀出一条血路。
跑了大约十数丈,知意果断命抬轿的侍卫停下:“你们抬着轿子往西。继续跑。”
侍卫们道:“可公主您……”
“听我的!你们往西!否则,我们今晚都会没命!”知意道。
“是。”
侍卫们只得遵旨,抬着空轿子,往西去。
知意独自一人,猫着腰,往东边的草甸处跑。
这一招,在兵法里,叫“声东击西”。
须臾,果见一帮西狼人举着火把,朝空轿子追去……
草甸里,有乌鸦的叫声,狼嗥声。
月亮终于从厚厚的云层里钻出来了,天地间有了些微光亮。
知意看见一个穿着粗布衣的年老男子,浑身是血,坐在地上。他身边,躺着几具尸首。他举着一把弯刀,苍凉地看着前方。
知意并不知道,这个年老男子,是草原的大汗,忽穆烈。
今夜突遭变故,他的侍从,事先被人投了毒。
这是一场处心积虑的谋杀。
他从马背上跳下来,依然是那个弯弓猎鹰的老英雄。刀锋所指,草原颤栗。他要与逆贼厮杀。他从没有害怕过。他是十二岁继承汗位的昆仑大汗。
然而,他腿上的寒疾又犯了,瘫在地上,动弹不得。
英雄末路。
长生天啊。
草甸外头,有人追来了。
忽穆烈握紧弯刀的手,骨节发白。
纵是不能站起来,他也要战到最后一刻,至死方休。
倏尔,一双手拖着他,往草甸深处藏。
忽穆烈警惕地转身,薄薄的月色下,一个穿着红嫁衣的少女将手指放在唇边,“嘘”的一声。
“老阿伯,你别出声。”
忽穆烈僵住了。
他想起多年前,在月牙泉,那个向他告别的小乌兰。
别去终期得再逢,归来颇似曾相识。
红衣少女道:“老阿伯,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你别怕。我会武功。我能保护你。哼,我最见不得那些人欺负老弱妇孺了。”
忽穆烈觉得,今晚的月亮灼得他想落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