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乌兰生产,惊心动魄
前些天,刘恪来临安了。飞雪门在临安的分堂,出了些事,他亲来料理。
他听说了她的境遇,想了很多法子,疏通上下,来景云观看了她一回。
带来许多吃的和用的。
乌兰笑:“七哥把我当小孩子似的馋嘴。”
刘恪叹了口气,道:“昭阳,记得我问过你,什么是江湖。你说,江湖就是快乐。如果皇陵那一战,不曾有。如果,你能一直留在飞雪门,如今……”
乌兰道:“七哥,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如果呢。”
“你倒是依旧安然。”
“七哥,日后,我一定还有托付你的事。”
“你尽管开口便是。只要我能做到。”
“好。”
端午,乌兰坐在斋堂,看着外头粗而密的雨帘,吃着刘恪那日送来的糕饼,想着那日与刘恪的谈话。
离临盆之期,约莫还有五六日。
她一边轻轻抚摸着肚皮,一边在心里筹划着。
天气闷闷的。
雨点溅起泥土的味道。
道观里的花草树木,叶子苍绿而肥硕。
黄昏时分,道士们去城中各高门显贵府上送平安符去了。观内很是安静。只有一两个小道撞钟、念经的声音。
外头的戍守,依旧森严。兵部的人马,无论刮风下雨,轮流值守,不曾撤离半步。
风把窗台吹开。
乌兰觉得,今日的平静中,透着一股不平静。
这景云观四周,有好几股暗藏的力量汹涌着。
夜色一口口地,吞去天边的光亮。
兵部左工尹赵安吉大人,又来观外巡视了。
从三日前开始,乌兰便发现,他频频出现。
他是一品大员,犯得着每日来这种荒僻处巡视么?纵便是阿九重视景云观的防卫,也不必出动这样的朝廷重臣日日前来。
且乌兰好几次听见他问主事,皇后的情况如何,有没有临产迹象。
俨然比乌兰自己还要关心。
乌兰听姐姐讲过一回关于这位赵安吉大人的事。二月里,他有一天神神秘秘地跟姐姐说,要姐姐去方府等她,他有一件十分要紧的事告诉姐姐。姐姐如约去了,却没有等到他。姐姐差人去他府上询问,他用几句不痛不痒的话便搪塞过去了。过后,也总是避着姐姐。
这个奇奇怪怪的赵大人,到底藏着什么秘密呢?
正想着,窗外的芭蕉树后,传来响动——
有个人影朝里面探头探脑的。
乌兰警觉道:“是谁?”
虽然那人穿着道士服,但是面生得紧。根本不是景云观中的人。甚至,他眼神里透露的荒蛮之气,不像是汉人。
听到乌兰的声音,那人扭头就跑。鬼鬼祟祟的。
乌兰想了想,撑了把伞,追了出去。
追了十数丈远,那人跑得无影无踪。
乌兰返回斋堂。
不知是山里的夜风大,方才出去,在雨里受了凉,还是跑得急了,动了胎气,乌兰只觉肚子里一抽一抽的,开始阵痛起来。
过了一会子,她觉得下体有温热的东西流出,低头一看,蒲团上有血。
早听宫内的嬷嬷们讲过,见红,是生产之兆。
看来,她的临盆之期,提前了。
她强撑着站起来,向外喊道:“来人,快来人,本宫要生了……”
洒扫的小道士听见了,扔了笤帚就去外头喊:“要生了,要生了,孟皇后要生了……”
外头的兵丁连忙差人去宫中请示。
此时,赵安吉刚巡视完没多久,还没有走远,听见动静,折返回来。
他厉声呵斥,喊回准备进宫的人马。
“景云观离皇宫路途甚远,皇后娘娘既已腹痛发作了,现去请示,如何来得及?本官这就差人去山下,带大夫和产婆过来。”
兵丁们不敢不听赵大人的,齐齐俯身道:“遵命。”
斋堂中,皇后今夜要生产了。
他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大计要实施了。
世人误我、谤我。总有一天,我赵安吉会让世人明白我的苦心。换回真皇子。保住汉廷龙脉。不让西狼鞑子奸计得逞。赤胆忠心。青天可表。
我赵安吉,对得起朝廷,对得起皇恩,对得起官家,对得起旧友方砚山将军,对得起……与灵山的一场相识。
赵安吉手心出了汗。
他下令道:“今夜,务必做好观外防守!”
“是!”
戌半,天目山的风,越刮越大。
景云观的大树,竟被吹得左摇右摆。
神像前的蜡烛,全灭了。
仲夏端午,苍龙七宿,飞升于正南中央。《易经乾卦》第五爻:飞龙在天。
呼啦,呼啦。
景云观的古树之上,密密麻麻,飞下来上百名黑衣人。
原来,暗中盯着乌兰产子的,并不只有赵安吉,还有蒙哥赤。
蒙哥赤的儿子,假刘悯,在宫中正得圣宠。无论从哪一方面考虑,他都不能让赵安吉坏了他的好事。他铺排已久,胜券在握的好事。
赵安吉一看黑衣人的架势,猜到是西狼人来了。
赵安吉和西狼人,中间裹挟着乔灵的作祟,彼此误会。
但有一点,很明确:此时此刻,他们都视对方为敌。
赵安吉拔出腰间的剑,向手下诸人发令道:“杀!”
如此,兵部的人马和西狼的人马打作一团。
景云观内,厮杀声一阵高过一阵。
乌兰在斋堂中,阵痛愈发密了,浑身是汗。她敏感地觉察到,外面两拨打斗的人,都是想对她和她的孩子不利的。她隐忍着,不出声。
她竭力地保持着清醒。
半躺在蒲团上。
阿九。
阿九。
我要生我们的孩子了。你在哪儿啊?
你知道吗,我和孩子都很危险。
琼华殿的欢爱缱绻,那么好。景云观的风,那么凉。
我很痛。真的。我很痛。原来生孩子,是一件会让人撕裂的事啊。
漫无边际的绝望中,有人抱起她。
乌兰睁开眼,笑笑。
眼泪在她的眼眶里晃。人影也在晃。
“我一定是糊涂了,老段,我看到老段了。”
抱着她的人,轻声叹息:“乌兰,你没有糊涂,是我。”
段义平抱着她,在一片漆黑中穿行。斋堂西侧,有一处极窄的小道,通往道观的库房。
“老段,你怎么来了?你是什么时候来的?你来临安多久了呢?你早就知道我被关在道观,对不对?”
段义平不作声。
“老段,为什么我总是在最狼狈的时候遇见你呢?”
段义平不作声。
“老段,我现在很害怕。害怕有人伤了我的孩儿。”
段义平开口了。
他的声音还是那样,恬静而和煦。
“乌兰,你别怕。我在这里。我陪着你。”
库房中,满是杂物。段义平寻得一小块空处,将乌兰放下来。
“哗”地,羊水破了。
乌兰疼得浑身战栗。
她皎洁美丽的面孔,像水中的影子,七零八落。
还似旧时游上苑,花月正春风。
那时在大理,她是骑着枣红马的小姑娘,手握弯刀,冲到战场上,她说,老段,让我来看看,是谁欺负你。
没有光亮的库房中,氤氲着感伤。
他们是老段和乌兰。
却又不再是老段和乌兰。
疾风骤雨之中,婴儿的啼哭,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