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宫闱秘事,人伦之恶
门开了。
“吱呀”的声音,让方灵山的心一下子揪紧。
暗沉沉的殿内,她的四周,满是积尘。
两个身着淡青色宫装的掌事先行进来。
随之,乌兰和白若梨身后跟着一队宫人侍卫,缓缓走进来。
隔着人群,方灵山看到一个高壮的妇人抱着一个用明黄襁褓包裹着的婴孩。
她的视线一下子就凝固了。
这些天,她一次次幻想过这一幕。她以为自己会急切地上前,将孩儿一把夺过,紧紧地搂在怀里。
然而,真的到了这一刻,她的双脚却似有千斤重,迈不动。
曾经,她为了孩儿不居于人下,重复她的心酸和委屈,为了给孩儿铺出锦绣前程,才破釜沉舟,假传哥哥的军令,七夕宫变。宫变失败,她被幽禁在此。
曾经,她在即将临盆时,观望着乔太后的太庙阴谋,期待着火药爆炸,宫廷大乱,期待能抓住机会,渔人得利。可是,被阿九看破,她不仅没能称愿,还失去了抚养孩儿的机会。
两次。
她两次都失算了。
如今到这一步。
落魄不堪。
她身为人母,如何面对孩儿?
“灵山,悯儿来了,你看看他。”白若梨道。
乌兰朝奶娘摆了摆手,奶娘将小皇子抱到方灵山面前。
好一会子,方灵山的手才哆哆嗦嗦地接过孩儿。
她将脸轻轻贴在婴孩的脸上,想唤一句“我的儿”,话还没说出口,泪就先流了下来。
呜咽声从她的嗓子眼儿里迸出来。
乌兰亲眼见过方灵山生产那日的艰难,今见她搂着孩子哭得肝肠寸断,不禁有些同情,便劝慰道:“方贵妃莫要伤悲。悯儿虽然出生时经历了波折和磨难,但是他长得很好,很健壮。你看看,他比寻常孩儿个头大得多,将来必定孔武有力,是个有出息的孩子。”
这番话,本是好意,然则从怀着身孕的乌兰口中说出来,听在方灵山耳朵里,便不是那么回事儿了。
孔武有力?
这毛丫头的意思是,悯儿将来只配做个打打杀杀的武将,给她的孩儿卖命?
方灵山不作声。
可悯儿却大声嚎哭起来。
许是这殿内的气味发霉,让他不适吧。
方灵山心疼,抱着孩子在屋内踱了几步,待踱到窗棂边,借着晌午日头的光,方灵山看着孩子哭得通红的小脸儿,忽然怔住了。
这个孩子,长得不似官家,也不似她。
方灵山竭力地回想,生产那日,她听见宫人喊“是皇子!皇子啊!贵妃娘娘诞下皇子了!”
她筋疲力尽,昏了过去。
在昏过去之前,她隔着约莫五六尺的距离,看了一眼孩子。
虽说,刚出生的孩儿,眉眼还没有长开,看上去大同小异。
虽说,她只是遥遥看了一眼。
但,生性多疑的方灵山还是觉出了古怪。
白若梨柔声道:“孔武有力。说明悯儿这孩子,像舅舅。民间有说法,外甥像舅,是福气。灵山,砚山一定是舍不得我们,用这样的方式重新回到我们身边。”
失明了的白若梨,看不见孩子,却愿意将这个孩儿与方砚山联系在一起。
她希望这人间多一些方砚山来过的痕迹。
她希望这份血脉牢牢地与方砚山关联。
砚山为国受伤,失去生育能力。他们夫妻一场,没有一男半女。这个孩儿像砚山,能让白若梨获得几许安慰,获得几许温暖。
一旁的穆雪松见方灵山久久地盯着孩儿看,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俯身笑道:“方娘娘累了么?将小皇子交给奴婢吧。”
方灵山盯着穆雪松看,从穆雪松的眼神里捕捉到一丝紧张。
做亲娘的,不过是把孩儿多抱了会子,这婢女心虚什么?
方灵山想了想,抱着孩儿,向乌兰跪下,道:“罪妾想求皇后娘娘一件事,万望皇后娘娘垂怜……”
这是乌兰入主中宫后,方灵山第一次如此恭敬地称其为“皇后娘娘”。
她一直都是不服气的。不服气乌兰后来居上。这一点,乌兰也明白。
现在,她全然放下身段,如此卑微地哀求,让乌兰和白若梨都有些意外。
“什么事?”乌兰道。
“求皇后娘娘让罪妾与悯儿单独待一会儿。一刻钟……不,半刻钟的工夫就好。”
乌兰没有立即回答她。
她凄然道:“半刻钟的工夫而已,这门外又站满了侍卫,就算罪妾想做什么,又能做得了什么呢?何况,虎毒不食子,罪妾怎么可能伤害自己的孩儿?罪妾只是心中一点小小的念头,想跟孩子说说悄悄话……半刻钟过后,皇后娘娘只管抱走他……”
乌兰略有迟疑,还是点了头。
穆雪松欲开口阻拦,见乌兰已经转身向殿外走,只得敛了口,不好再说什么。
殿内的人,都出去了。
方灵山把孩子放在床榻上,迅即从角落的一处针线筐里翻出一枚陈旧的绣花针,她拿过茶杯,倒了些水,先用绣花针戳破自己的手指,滴下几滴血。随之,又一咬牙,戳破悯儿的手指,滴下几滴血。
婴孩放开嗓子,哭了起来。
方灵山手脚麻利地将茶杯藏在了床底下。
门外的人听见哭声,已然冲了进来。
这回,方灵山主动将孩子递到奶娘手中,尔后,向乌兰拜了拜:“罪妾说到做到,孩子交还给皇后娘娘。”
乌兰看了一眼啼哭的悯儿,道:“走吧。”
白若梨道:“灵山,孩子你已看过,当再无遗憾了吧。”
方灵山道:“是。再无遗憾。”
一行人离了贤德宫。
唯有穆雪松,临走时,回头看了好几眼,试图从方灵山的脸上读出什么。
奈何,方灵山神色并无异样,什么也读不出来。
越是这样,穆雪松越不放心。
贤德宫恢复死水般的宁静后,方灵山看了看杯中的血。
她的血和悯儿的血。
相斥。
不相融。
她作为生母的敏锐,她在宫廷中浸淫十几年、斗了十几年的敏锐,她察言观色的敏锐,她身处逆境时的小心翼翼,这一切让她有了怀疑的起始。
而这杯中的血,印证了她的怀疑。
她方才没有大声张扬。
《韩非子》有言:事以密成,语以泄败。
她知道,如果她那样做,以她罪人的身份,旁人不一定会相信她,这还在其次,重要的是她真正的孩儿一定会有危险,保不齐被斩草除根。
她得为孩儿着想。
这个假皇子是谁带进宫的?
她一开始,觉得是乌兰。
很快又否定了。
乌兰的眼神很坦然,没有鬼祟。而且,如果乌兰换子,怎么敢把孩子带到贤德宫来?怎么还敢同意她和孩子单独相处?
倒是那婢女,左拦右挡……
方灵山冷静地坐在窗边。
她等着。
等着今夜有人来找她。
事缓则圆,人缓则安。
她笃定,今夜有人来找她。
初冬,残月清冷。
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贤德宫殿内。
方灵山看了看那人,不出她所料,就是那个婢女。
“方贵妃——”穆雪松开了口。
方灵山颔首:“雪松姑娘好。”
穆雪松笑了笑,道:“我们主子说,方贵妃是整个中原后宫,最有头脑的人。不似中宫那位,空有美貌,却是个草包。”
方灵山没有追问穆雪松的主子是谁,只是淡淡道:“我不过只是个一身霉运的罪人罢了。”
穆雪松道:“中原有句话,时过于期,否终则泰。方贵妃绝对不会一直倒霉的。只要方贵妃肯诚心帮一帮我们主子——”
“如何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