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白若梨,生死绝境
“动手!”
阿黛拉一声令下,她的两名心腹迅即扑了过来。
这两名心腹乃是西漠阿翁送予她的陪嫁,原是“番僧”出身,武功路数邪性,武器稀癖古怪,还未待父女俩回过神来,他们已经如阴风般飘了过来。
白若梨连忙应战。
她现下唯一能用的武器,便是袖口的三枚绣花针。
然则,番僧们飘忽如鬼魅,她沉住气,连发两针,却都虚掷了。
阿黛拉浑身寒气凛凛,恨不得立时生吞活剥了白若梨。
白若梨心下觉得不妙。
她低声向白云霄道:“他们的目标不是你。你快走。莫要被误伤。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西狼不会随便杀死中原的主帅。”
这些话是多么苍白啊。
古往今来,两邦交恶,杀死质子的事都常有,更何况主帅?
她不过是想让白云霄心安罢了。
可白云霄是深深领略过番邦残暴的人,他又怎会不知女儿是安慰他,又怎会相信?
“梨儿,爹不走。要走,咱俩一起走。”白云霄竭力地反击着番僧,为白若梨争取着时间。奈何他满身旧疾,如同朽木,很快,便被番僧一掌推倒在地。
他只觉喉咙里又腥又甜,胸口热辣辣的,眨眼间,一口血便喷了出来。
白若梨见白云霄吐血,心口响过闷雷。
她将最后一枚绣花针攥在手心,攥到出汗,猛地发了出去——
这一回,射中了其中一个番僧的章门穴。
百会倒在地,尾闾不还乡,章门被击中,十人九人亡。
那番僧惨叫一声,跟另一个番僧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句蛮语。紧接着,另一个番僧从怀里摸出一个拇指大小的瓶子,打开了口,逼近白若梨,一股脑撒向她。
白若梨连忙后退,本能地用袖口遮挡。
可那瓶中之物,已如小虫般,飞快地钻入白若梨的双眼之中。
空气中顿时弥漫着烧焦的气味。
一霎时,白若梨觉得整个人间都黑了,什么也看不见了。双眼奇痒无比。她想去抓。耳畔是番僧诡异的笑声。
一双瘦如枯竹的手拽过她,那手苍老而温热。
是白云霄。
他流泪道:“梨儿,千万别抓!这是毒虫!越抓,那毒便蔓延得越快。”
白若梨痛苦地哀嚎,让白云霄有如万箭穿心般难过。
云雁,对不起。
多年前,我让你等了一场空。
多年后,我没能护住我们的女儿。
我,白云霄,永远是这样没有用处的一个男人。
他头上的帽子掉落,头发散乱开来。
一头银丝一头雪,不是当年远行人。
他离开黑水镇的时候,她尚在母腹之中。他没有看到她是怎样艰辛地长大。他没有看着她身披嫁衣做新娘。他没有喝上闺女的出嫁茶。
他有太多没有做的事。
如今,他眼睁睁地看着她在他面前失去双目。
如此类他的一双清目。
他像一头老猿,托着白若梨,多病的身躯仿佛有了无穷的气力。
他在白若梨耳边急促地说了句话:“顺着暗道爬出去,有一匹马,会驮着你回戍所。梨儿,照顾好自己。告诉你妹妹,爹回不去了。让她记住,她是汉人,她姓白。”
说完,他打开机关,将她推了进去。
番僧们连忙冲了上来。
白云霄按下一道玄关,机关口射出尖锐的利刃,尔后,像巨兽的牙齿,猛地合上。
他封住了这个机关。
“想不到吧?我的工匠手艺,可是连你们的大汗都夸赞过的。”他转身,微笑道。
这一刻,他是达里诺尔湖边,儒雅斯文的呼衍霄。
他是黑水镇年少多情的白掌柜。
他玉树临风,高洁傲岸。
他曾为了救在“昌启之耻”中落难的主战大臣,远赴北凉。
他说,国家有难,商贾亦不能袖手。
他有过一个妻子云雁,他还有过一个红颜知己多兰。
他深深爱过别人,也被别人深深爱过。
他一生飘零孤苦,命运多舛,到死,却也无憾。
气急败坏的番僧,用佛珠勒紧他的脖子。
暗道里的白若梨听见了躯体倒地的声音。
她知道,她的父亲,没了。
“爹——”她喊了一声。
这是她第一次真正叫出这个字。
在临安方府的时候,她一直没能叫出口。
现在她喊了。他却永远也听不见了。
白若梨从来没有想过,这半生啊,她备感陌生、从未得到过的父爱,以这样的方式得到了。
她受伤的双眼,淌出似血又似泪的东西。
她一边哭,一边顺着暗道往外爬。
爹,我知道你想补偿我,可是这样的补偿好沉重。
这一生,除了砚山,再没有人这样舍命救过我了。
爹,砚山,你们都撇下我了。
我的眼睛看不见了。
以后,怎么办呢?
砚山,你说,汉贼不两立,王业不偏安,我瞎了,还怎么延续你的志向呢?方家军怎么办啊,灵山怎么办?灵山的孩子怎么办?
一身戎装的白若梨,破碎又坚强。
爬出暗道,她踉踉跄跄地摸上马背,直奔戍所。
嗯,乌兰,我还有乌兰。
乌兰,我的妹子,我的血脉亲人,姐姐能活着回临安与你重逢吗?
马背颠簸着失明的女子。
在一片漆黑中,白若梨仿佛又看见了那个一脸沉郁的男人,站在十几年前的光阴里,对她说,我是洛阳周九郎,若有朝一日,我能登上帝位,我一定报答你。她说,我不要你报答,我要你答应我,杀议和大臣,励精图治,王师北上,如果你能做到,哪怕我家人丁死绝,都不会后退半步。
她笑得很悲凉,阿九啊,你看,我家果然快要人丁死绝了。
到戍所的时候,已经二更了。
白若梨下了马,筋疲力尽,栽倒在地。
戍所的将士连忙围上来,将她抬进屋内,并火速唤来军医。
一夜之间。
北境大雪纷飞。
风如狼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