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草原上的一夜,紧张
那不罕王子睁开眼,看到一张半是熟悉半是陌生的女子的脸。
女子见他醒了,将一根鸡腿递到他嘴边,道:“快吃吧。”
这声音正是自己昏迷前听到的说“赶紧办正事”的声音。
他发现自己全身被麻绳捆得严严实实。
他一边在地上挪动着后退,一边机警道:“本王子识得你——”
“哦?”女子抱拳,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他却好像猛地想起了什么,怅然道:“死了?本王子已经死了?额吉说,人死之后,会到天上。这里是天上么?”
女子看他这副模样,忍不住笑了出来:“胡说什么?你不会这么轻易地死去。”
那木罕王子道:“如若不是我已经死了,怎么会见到已经死了的人?还能和死人说话?”
“谁是死人?”
“你,你就是死人。别以为本王子忘了,你是乌兰,父汗封的萨仁公主,你死在了大理,西狼无人不知。说起来,本王子还需称你一声‘额格其’。”
乌兰离开草原那年,他尚和母亲守在漠北行帐,只在每年的白节来王城。故而,拢共与乌兰就只见了几次面。
但是,他还是有印象的。
他记得乌兰死后,父汗一度非常的伤心。伤心到失态的地步。
女子知他认错了,就同当初在集市上错将她绑到大漠的西狼汉子们一样。她和妹妹,眉眼确有相似之处,乍然一看,难免错认。
她将面孔凑近他,道:“你再看看,看我究竟是不是乌兰。”
那木罕王子再度打量着眼前这张面孔。与记忆里相类,然,细看又有不同。
他环顾四周,看到了残缺的兵器、几具兽骨,凌乱地摆放着。
再抬头看屋顶,居然是苫毡做的帐篷。
柳木骨上,还刻着古老的西狼文字。
这里是西狼的地盘。
那木罕王子心中的底气足了很多。
他看着女子,道:“是谁让你绑了本王子的?可有汗令?”
女子不作声。
他道:“若是军中有心怀不轨之人,想害本王子,也该思量清楚。本王子的外公西漠阿翁是何等人!当心让你们这些犯上作乱之人,受剔骨剜心之刑!”
正在这时,有穿着西狼兵服的人进来,与女子用中原话交谈了几句。
女子道:“酉初,将他带离这里,用赶羊的车子,送到四平台。”
“是!”来人答应着,安排羊车去了。
北境,酉初,天就黑了。
天黑,好办事。
用赶羊的车子,不会引起注意。
而四平台,正是今晚与忽穆烈签订条约的地点。
没错,与那木罕王子说话的女子,正是白若梨。
她将那木罕王子关押在一个谁也想不到的地方——西狼的一处废弃的军用仓库。
这附近驻守的兵丁寥寥,且地处阿尔泰山脉之下,颇为隐蔽。
整个中原戍所,知道这个秘密的,不逾五人。
刚刚来向白若梨禀事的,是秦恕。
他们往来此地,俱穿着西狼的兵服,看上去,俨然是西狼不起眼的末等小兵丁。
那木罕王子觉出了一些不对劲。
身为西狼的王储,自然从小有师父教他中原课业。
他是听得懂汉话的。
他喊了白若梨一声:“阿姐!”
白若梨一愣:“你叫我什么?”
那木罕王子笑了。
少年的笑容,清爽,又干净,像草原的晨露。
“阿姐,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
“你们不是西狼人。绑了我,无非是想向父汗讨东西罢了。”
白若梨不置可否。
那木罕王子道:“反正,只要不是哥哥们派来的人,我就放心啦!”
他的神色明显没有刚刚那么紧张了。
白若梨讶然道:“难道对于你而言,你的哥哥们比异邦的人还要危险吗?”
“当然!异邦的人只是想利用我,并不会杀了我。倘是哥哥们捉了我,保不齐要下狠手的!”他盛着星光的双眼,闪了闪,“阿姐,你看,你都已经绑了我来,想必是该达到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我也算于你有功,这样,你把赤尾毒狼送给我吧。”
白若梨一笑。真是少年心思。浑身被捆成粽子般,还想着赤尾毒狼呢。
“我没有赤尾毒狼,如何送你?”
“阿姐莫要小气。昨日若不是你以赤尾毒狼做饵,又怎会诱得我进密林?”他央着她,俊逸的面孔上满满的稚气。
在西狼,他生恐被人看不起,生恐父汗不喜欢他,生恐给阿翁丢脸,给母亲丢脸,被迫少年老成,被迫英武果决。
在异邦的陌生女子面前,他倒是挣脱了枷锁。
想说甚,便说甚。
轻松自在。
他毕竟只有十三岁啊。
白若梨想了想,道:“过一会子,等羊车来了,我带你去看看昨日那狼。”
“多谢阿姐。你把方才的鸡腿喂我吧。”他低头瞧了瞧肚子。
白若梨复又把鸡腿递到他嘴边。这个西狼王储,比她想象中更像个孩子。
酉初。
秦恕备了羊车来。
为防那木罕王子出了仓库乱喊乱叫,白若梨堵了他的嘴。他眼里眨巴着委屈。
羊车拐到一处荒僻的草坡。
一个大大的铁笼里,关着昨日那匹尾巴染了色的狼。
那木罕王子很兴奋,嘴巴被堵着,发出“呜呜”的声音。
白若梨见四下无人,扯掉他嘴里的布条。
“阿姐,你把我的手松开吧,我想摸摸这狼。”
白若梨有些犹豫。
那木罕王子吹捧道:“阿姐这样又美又有武艺的人,在中原,怕不是花木兰般的人物,纵是松了我的手,我也打不过阿姐,阿姐有何可怕?”
一旁的秦恕道:“夫人,莫要听信这小鞑子的胡言乱语。”
“松开他一只手。”白若梨思忖一番,道。
须臾,那木罕王子的左手从绳子里伸出来,欢喜地逗弄着笼子里的狼。
“我见到赤尾毒狼啦。”
他那雀跃的样子,让白若梨都不忍心跟他说实话——这赤尾毒狼乃是假的。
“阿姐,我是不是很厉害?我的哥哥们,都没有见过真正的赤尾毒狼。”
“嗯,是,挺厉害。”白若梨的眉梢像是挂了一盏晕黄的灯笼。
突然——
一阵疾风刮过。
直刮得地上的石子、沙子飞起。
白若梨深感诡异,一边握紧长枪,一边抓住身旁的那木罕王子。
秦恕亦拔出剑来,随时准备打斗。
然则,那风越刮越大,刮得人睁不开眼。
白若梨听见有脚步声,飞快地来,又飞快地走。
那木罕王子发出一声惨叫。
白若梨心兀地一揪。
眨眼的工夫。
风停了。
白若梨连忙看向那木罕王子,他已经倒在地上,鼻孔里潺潺地流着血。
怎么会这样?
“秦恕,快看看,他怎么了?”
秦恕查看了一会儿,面色沉重道:“夫人,依卑职看,那木罕王子似是中了剧毒。”
好厉害的手段。
好利落的手法。
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下了手。
且连个庐山真面目都没有露出来。
来无影,去无踪。
纵是想指控,都不知是何人。
白若梨双眉紧锁。
那木罕王子是在她手里出的事,这下,不是她做的,也成了她做的。百喙莫辩。她无论如何脱不开干系。
凶手选的时机,很是巧妙。
地上的那木罕王子道:“阿姐,我知道是谁……”
他指着王城的方向:“我,我,我十一哥……定是他,他最擅使毒……”
白若梨吩咐秦恕道:“赶紧去四平台!”
“等等,阿姐,可不可以答应我,将赤尾毒狼带上。”他脸上有小小的羞涩,“我想告诉父汗,我捉住了赤尾毒狼。我不是温室里的王子,我是草原的巴特尔……”
草原的夜晚,美极了。
月亮照着一片空旷,显得格外慈悲。
羊车在路上行进着。
他说:“阿姐,你就答应我吧。让我厉害一次。”
“好,我答应你。”
他笑了,鼻孔的血,仍在不断地流着。
“谢谢你,阿姐。我今日真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