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白若梨,出人意料
“你这满身的伤,是何人所为?”
“我千难万险,离了草原,准备回黑水镇。可是时过境迁,黑水镇方圆千余里,都已经被朝廷割让,成了敌土。白锦园被夷为平地。云雁母女,不见影踪。昔日旧邻,无可寻觅。故乡不得归,故人不得见。我只好,一边做些零散的活计谋生,一边四处找她们。后来,听人说,当年黑水镇的一波流民,逃荒到了苍梧。我便赶紧到了苍梧——”
说到这里,白云霄额上的青筋跳了跳。
显然,那是一段极为痛苦的经历。
小佛堂里,萦绕着淡淡的竹香。秋日里的阳光,带着一些萧疏。
“在苍梧,我找了很久,依然没有发现云雁母女的影踪。那年冬天,集市之上,因替一被欺凌的卖艺老叟出头,说了几句公道话,遭到当地恶霸的算计,被挑断左手手筋,打晕,丢在畚箕窝。脑子受到重创,失忆了。记不得前尘。再后来,在矿山做苦力。直到被人发现,带到临安,冒充白云霄进方府……之后的事,你便都知道了。”
他顿了顿,消瘦的手指忽然局促地在袍子上来回划动着。
“她……还好吧?”他吞吞吐吐问道。
“谁?”
“多兰。”
乌兰看着他,道:“我额吉,已经死了。”
他背过身去。
过了许久,道:“什么时候的事?”
“去岁。”
乌兰从怀里摸出绿松石来:“这颗绿松石,一度被她嵌在头饰上,一年到头舍不得摘。我与姐姐,便是凭着一模一样的两颗绿松石,相认的。姐姐说,这是白家的传家宝。”
“若梨她……”
“姐姐应该最迟下月,就能班师还朝了。”乌兰笃定道。
白云霄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云雁过身了。多兰也已不在人世。还好两个女儿,皆都聪慧果敢,胆识过人。白云霄大感可慰,同时,又有深深的担忧。
两个女儿,各有各的困境。
高高的佛像庄严地矗立在佛堂。青烟袅袅。暮鼓声,遥遥地传来。
乌兰道:“你放心。虽然我身份特殊,但官家并未察觉。我如今腹中身孕已然两月。官家又将方贵妃所生的小皇子养在我宫中。我平安可保。”
“听闻若梨在西狼,为中原讨回失地之事,十分胶着。忽穆烈为人,狡诈阴险,诡计多端。向他讨要失地,无异于与虎谋皮,我怕若梨有危险……”白云霄道。
乌兰脱口而出道:“我阿布不会伤害姐姐的!我把答剌罕腰牌给了姐姐!”
她告诉白云霄,她从小被养在西狼王帐,大汗待她,视如己出。
白云霄怔了怔。
多兰那样的身份、那样的处境,能把女儿平安生下来,并让女儿被养在王帐,算是奇女子了。
而他,虽是女儿的亲父,但这么多年,从未付出什么,说起来,还不如一个异族的外人忽穆烈。生而不养,断指可还。未生而养,百世难还。乌兰如今这般维护忽穆烈,也在情理之中。
白云霄没有再说什么,心里默默做了个决定。
二人离了祈福寺。
马车送白云霄到方府。
临下马车时,白云霄忽然道:“你腹中孩儿,临盆之期该是明年五月吧?”
“是。”
“你等我一会儿——”
白云霄在集市上买了个虎头帽,回来,递到乌兰手中。
他脸上的慈爱是含蓄的。含蓄如星。
“在黑水镇,外公要给孩子买虎头帽。孩子戴着,一生平安。”他轻声道。
乌兰笑笑:“还早着呢。这会儿急急买了做甚。”
“好不容易能想起来,趁着记得,就赶紧买了。万一我脑子又病发了呢。”他放下车帘,道,“你回去吧。好好儿的。”
马车前行,回宫。
白云霄站在原地,一直到看着马车消失在眼前。
当夜,他换上一身轻便的衣裳,在马厩里挑了匹快马,一路往北去。
他曾在西狼生活过,能通西狼语,又曾参与西狼王城的修葺,对西狼王城的地形非常非常熟悉。他要去北境,找若梨,用自己的力量,帮助她。
恢复记忆后的白云霄,是无法心安地待在方府,眼睁睁看着女儿在战场历险的。
他要助若梨安然归来,若梨此归,战功在身,回来,在朝廷说话必然有分量。如此,能庇护宫中的妹妹。
他在短短的时辰里,将两个女儿的安危,都想透了。
也都打算好了。
秋月明如水,岩花忽起予。
青白色的月光照着白云霄清矍的身影,照着他历经风霜坎坷的脸,照着他北去的路。
北境。
戍所。
夜风如狼般呼啸。
白若梨与秦恕坐在桌前,就着一盏油灯,商议着军情。黑黝黝的桌案上摆着一碟黄豆,一壶烈酒。
少顷,派去西狼交涉的使者回来了。
那使者回禀道:“夫人,西狼军师说,说,说……”
“说了什么,你只管禀来。”秦恕催促着。
“西狼军师说,两方休战,可以。但是让他们退还六百里土地,万万没有可能。他说,送出去的东西,怎能要回呢?枉中原还号称礼仪之邦……”
秦恕一拍桌子,道:“土地是咱们送出去的么?分明是他们强取豪夺的。眼下鞑子刚打了败仗,竟还是这般嚣张!”
白若梨镇定地向使者道:“你退下吧。此行去敌营受了惊,你去仓官处领两百文赏钱。”
使者忙道:“谢夫人。”
待使者退下后,白若梨道:“看来,明路走不通,这是逼着咱们走暗路了。”
秦恕道:“夫人可是已有了好法子?”
白若梨站起身来,道:“秦将军有没有听说过,草原的赤尾毒狼?”
秦恕道:“卑职听说过,但是从没有见过。据说,那赤尾毒狼,是草原上最凶猛的狼,就连狼王,见了赤尾毒狼,也是躲避相让的。赤尾毒狼从来不参与狼群作战,独来独往,只在人迹罕至的地方出现。”
“你命人去捉一匹狼来,将其尾巴染红。”白若梨吩咐道。
“夫人,卑职不解。”秦恕迷惑道。
白若梨笑笑,指着沙盘上的一处草甸,道:“据密探探得的可靠消息,那木罕王子每隔三日,便会到此处打猎。到时候,咱们就以那假的赤尾毒狼做诱饵……横竖,见过真的赤尾毒狼的人,寥寥无几,以假乱真,应该不难。再加之,那木罕王子,年方十三,正是少年意气、热血冲头的时候,酷爱出风头。他的哥哥们皆是大英雄,独他,因西狼‘长子开边,幼子守灶’的习俗,一直不曾真正上战场。他若猎得了赤尾毒狼,不就可以在兄弟间大大的露脸了么……”
秦恕拊掌道:“夫人,此计绝啊!西狼素来是幼子继承制,那木罕王子,在西狼的身份,相当于咱们中原朝廷的太子。且,他的生母,右帐斡鲁朵娘娘,母家实力雄厚。咱们将那木罕王子捉来,以此为筹码,跟西狼谈条件,不怕忽穆烈不答应。就算忽穆烈不答应,右帐斡鲁朵娘娘的母家,也会给忽穆烈施压,让他不得不答应。”
两人如此这般,将事情前前后后商议透了。
为了确保绝对机密,派去实施的人手,都是秦恕在军中多年的心腹。
三日后的傍晚。
云烧如火。
绚烂醉人。
一个十分英俊的华服美少年,骑在一匹漂亮的三河马上,往草甸奔驰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