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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多兰,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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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昏的时候,下了一场秋雨。

    细细密密,点点滴滴。

    琼华殿庭院的墨菊,湿润润,像是晕染在丹青之中。

    穆雪松支开厨娘,自个儿悄悄在西偏殿的小厨房忙活了一个多时辰,做出几样面点来:哈达饼、螺旋酥、马铃薯卷糕。

    这些都是西狼吃食。

    乌兰好久没有吃过了。

    一块哈达饼入口,满满都是香甜的味道。

    “你居然还会做这些。”乌兰笑道。

    穆雪松有些骄傲又有些欢喜,道:“能被大汗派到中原来的,都是最优秀的暗使。最优秀的暗使,没有什么是不会做的。”

    乌兰眯上眼。熟悉的吃食,带来小小的满足,让黄昏的雨声也变得越发温柔起来。

    穆雪松道:“公主,那‘相思误’,您什么时候……”

    正说着,殿外内侍通传:皇后娘娘,方府来人求见您。

    穆雪松连忙噤了声,卷起珠帘。

    乌兰起身,走到正殿来。

    穆雪松喊了声:“传——”

    一个小厮模样的人走进来,跪在地上,道:“皇后娘娘,白老太爷自前儿早上回府之后,便发了热,晚间,就病倒了。请了大夫来,开了药,吃了,也不中用。奴才们想着,夫人临走前留下进宫的腰牌,特意交代过,白老太爷若出了什么事,可以到宫中求皇后娘娘拿主意。奴才们给白老太爷说了,白老太爷竟是不允,说是身卑躯贱,不必劳烦皇后娘娘。他老人家在府中挺了两日,眼瞧着越来越不好了,半个时辰前,昏死了过去!奴才们心慌,若白老太爷有个三长两短,奴才们哪里担得了干系呢?故而,斗胆,进宫来,求见皇后娘娘——”

    乌兰想了想,吩咐穆雪松道:“去太医院传几个太医,将宫中的贵重药材多多带上些,随我去方府一趟。”

    穆雪松答应着去了。

    此白云霄虽然是假白云霄,并非乌兰的亲爹。但他毕竟前番帮了乌兰。御前种种,都是按乌兰的指令做的。后来,被太后横插一杠子,他也及时地将情形禀报给了乌兰。

    大是大非关头,还算是有些义气。

    如今他病得快要死了,不能袖手旁观。

    乌兰这么想着,出了宫。

    一路上,她想起在地窖的时候,白云霄那清瘦如鹤的模样,他疲倦的、落拓的眼神。也许,自己之所以愿意出宫救他,不仅是出于怜悯,还因为,她其实并不讨厌他吧。

    乌兰觉得他就像江北的薄雾,有一种斯文俊逸的伤感。不知他到底是什么身份。又是如何流落到苍梧的。

    到了方府,太医给白云霄把脉,直言是淤血堵住了七窍,要行针。

    当太医的针一根根地扎在白云霄的穴位上,昏睡中他露出痛苦的表情。他嘴巴微微地张着,一动一动的。

    乌兰问道:“白老太爷说什么?”

    太医道:“禀娘娘,不过是些呓语,微臣听不清,似乎,似乎是什么马,什么多了……”

    须臾,白云霄口中吐出黑色的血。

    又过了一刻钟,他苍白的脸,略略有了些颜色。

    太医又去开方子,煎药。

    乌兰坐在床榻边。

    白云霄翻了个身,还是没有醒来。床榻边的窗户被风吹开,斜斜的雨落了几滴在他脸上。他忽然说了一句话。

    这句话,乌兰听清了。

    “达里诺尔湖,好美。”

    达里诺尔湖,汉语译为,大海一样的湖。

    它是西狼的湖。草原的湖。

    他一个汉人,如何知道?

    乌兰起身,将窗户关上。

    她看着白云霄,俯下身来,挨他近了些,轻声问了一句:“什么马?什么多了?”

    白云霄战栗着,皱眉,仿佛在忍受极大的痛苦。

    “我偷了马,可我只是想回家。”

    “回哪儿?”

    白云霄不作声了。手哆嗦着。

    乌兰仔细地看他的手,她发现,他的左手,曾经被人挑断过手筋。

    她又逼问了一句:“你说,回哪儿?”

    清瘦如鹤的男人在梦里哭了:“多兰,对不起。”

    乌兰顿时僵住了。

    原来他口中说的,不是什么多了,而是多兰。

    多兰。

    西狼语。汉译为温暖。

    额吉的名字。

    太医煎好了药,端上来。乌兰命身旁的人都退下。

    她等到戌半,床榻上的人方醒来。

    醒来的白云霄,满眼的怯懦、谦卑:“皇后娘娘怎么来了?”

    “你病了。病得很重。我带了太医,为你诊治。”

    “如何敢当,如何敢当……”

    乌兰道:“你可知,你在昏迷时说了什么话?”

    白云霄摇摇头,一片茫然。

    “你说了多兰。你还说了达里诺尔湖。”乌兰竭力地克制着,还是哽咽了。

    白云霄挠挠头,眼中的混沌,是真的。

    “草民也不知为何会说那样的胡话。”

    “我问你,西狼昆仑大汗萆青十四年,你在哪儿?说!”

    “草民不知道说什么啊,草民压根儿不知道您说的话是什么意思……”白云霄挣扎着想要赔罪,却又不知自己哪里做错了,要赔什么罪。

    “就是说,十六年前,你在哪儿?”乌兰的手节攥得发白。

    “草民真的想不起来。别说十六年前,前半生种种,草民全都忘了。有时候使劲儿想,也只会头疼。脑子像裂开一样。草民真的不是不招啊……”白云霄有些惶然。他完全不知道眼前这个女子,为什么如此激动。

    乌兰紧紧地盯着他,发现他不像在撒谎。

    她趴在床榻边哭了一会儿。

    她那死去的额吉。若是今朝,面对这样一个面目全非、什么都想不起来的呼衍霄,会如何呢?

    久久,乌兰抬起头来。

    她像是终于了结罢一个心愿,擦了擦眼泪,起身道:“你歇着吧。吃什么,想什么,打发仆役去宫里问我要。”

    白云霄茫然道:“敢问娘娘,草民可是做错了什么事?”

    乌兰已经转过身,走到门边了。

    听了这话,她轻轻道:“你做没做错,不是我能说的。也许是,达里诺尔湖,的确太美了。”

    乌兰走到檐下,秋风迎面。

    她十六年不得解的生父,居然因为几句梦呓,被她寻到了。

    等姐姐回来,她要亲口告诉姐姐,这个白云霄不是假的。

    虽然他的样子与她们想象的很不相同,虽然他的境遇也与她们想象的很不相同,虽然他什么都记不得了。

    正在这时,穆雪松急急走了过来,向乌兰道:“宫中有异。”

    “何事?”

    穆雪松附在乌兰耳边道:“我们的人,无意中发现,太庙的中殿里,藏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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