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昭阳,我们重新开始
一旁点香的乔灵道:“姑母,您不觉得此事怪异么?施茗做事,素来是干净利落的,何以此次被擒住?就算被擒住,按咱们的惯例,他也该当场自裁,何以被那假货捆着带到人前?”
乔太后瞥了她一眼,端起桌上的青釉盏,不疾不徐地喝了一口:“你能思虑到的事,哀家难道会虑不到么?施茗为哀家效力,有十来年了,从来就没有办岔过一件事。他身上最让哀家看重的一点,就是谨慎。他一贯隐藏得很好,明面儿上,他是宫正司的二掌事,满宫里,没有人知道他是哀家的人。这次,哀家猜测,那假货或许有些察觉,提前做了准备,施茗夜探方府,见不好下手,难以回来复命。要么,就是白若梨那寡妇,留在方府有暗线,被施茗发现了。施茗临时改了策略,诓骗假货同他一道来御前演戏,咬死皇后。”
“姑母的意思是,那假货,中了施茗的计?”乔灵说着,坐到乔太后身边来,头上的玲珑钗微微地晃动着。
乔太后道:“看此情形,是这样。你想想,如果假货知道了哀家要杀他,怎么会帮哀家对付皇后?他知道哀家想除了皇后啊。”
殿内,晴雪香袅袅娜娜,如梦似幻。
乔灵道:“姑母,我这心里,总是不安稳。您说,施茗会不会,已经……反了水?”
“断无可能。”乔太后道,“哀家既然敢用他,便是把握得住他。他一家子,十八口人,可都在哀家掌控之中。他不会,也不敢。”
若是这样的细节考虑不周全,那便不是她乔香儿了。
“退一万步,就算他反了水——”
乔太后笑笑:“有什么证据能证明他是哀家的人?横竖他现在已经指认皇后了,哀家大可以反告他受皇后之命,攀咬哀家。哀家到底是官家的养母,皇后是哀家的儿媳,孝道为上,治她一个不敬婆母之罪。总之,无论如何,哀家都有后手。”
乔灵低头,不作声了。
前朝闹得沸反盈天。
乔太后暗中给几个老臣传信,让他们乱中再添把柴,请几个武将勋爵之家的后人来一起闹,趁这个筏子,将皇后的罪名闹得越重越好。
看着志在必得的乔太后,乔灵却高兴不起来。
事情太顺利了。顺利得让她不安。
她一遍遍地抄写《大藏经》,心里默默祝祷。
快到九月了,宫中的菊花零零星星地开了几簇。独立疏篱,一夜新霜,艳不惊秋。
姑母说,乔家的荣华不能断,好不容易浴血得来的凤位,得有乔家的后辈将它延续下去。
表哥近来对自己似乎比从前好些,来宿了两回。等孟氏那野丫头倒了,自己便有机会了吧。现下,要相信姑母,相信姑母的决断。姑母她老人家,什么阵仗没见过?大约不会出错的。
乔灵看着窗外,自我慰藉地想着。
在一片“严惩皇后”的呼声中,在老臣们为“忠臣之眷”痛惜的眼泪中,乌兰一身凤袍,款款迈入金銮殿,跪在当中。
坐在龙椅上的阿九开口了:“你怎么来了?”
乌兰道:“事关臣妾,臣妾不敢不来。”
阿九轻咳一声,道:“带白老太爷和那个刺客上殿。”
须臾,白云霄和施茗被带上来。施茗手脚被捆得严实,嘴也被封得严实,活像一个粽子。
阿九打量着白云霄。这中年男人,眉眼处,确实同若梨相类。且,他举手投足间那种说不上来的气息,依稀让阿九回到黑水镇白锦园。
本来,阿九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白老太爷心存怀疑,但见到他的那一刻,阿九对他的身份信了多半。
“白老太爷,当着众臣的面,朕问你,你说皇后指使刺客暗杀于你,是否属实?”阿九问道。
白云霄一把扯掉施茗嘴上的布条:“说,是不是皇后派你来杀我的?”
施茗自被拿下,一片焦灼,不知如此扭转,见白云霄问的是“皇后”,而不是“太后”,且,本身太后的旨意,就是对付皇后的,便猛地点头:“是,是……”
阿九细细观察着二人的神色,问乌兰道:“皇后,你有何可辩?”
乌兰道:“臣妾只说一句,此事与臣妾无关,臣妾根本不认得这个内侍。恳请官家明察。”
阿九沉思一会儿,有了主意。
他向众人道:“各位卿家,今日之事,朕一定会给你们一个交代。忠臣之眷被害一案,交由大理寺,朕不放心,朕要亲自审。来人,将白老太爷和这个内侍带去勤政殿。至于皇后,押回琼华殿,事情没有查清之前,半步不得出宫门。”
乌兰被带出金銮殿之前,扭头。阿九恰看了她一眼。
他好像看透了什么,陪着她做一出戏。
那一眼,隔着人海,竟带着些许久违的柔情。
白若梨去前线后,发回的第一道密折,除了陈述边关险情外,便是请求阿九,将方灵山的胎,交给皇后照料。白若梨一再表示信赖皇后,皇后是可托之人。
皇后与白若梨一向交好,怎么会去暗杀白若梨的父亲呢?
在这件事上,阿九相信皇后。
但,众口铄金,他必得破了这个案。
当晚,勤政殿东偏殿的灯亮了一夜。
都道,官家审案,审了一夜。
第二日,阿九便晓谕六宫:发现了重要线索,证明不是皇后所为。
有人惊,有人喜,有人忧,有人恼。
晚间,阿九去了琼华殿。
乌兰坐在桌案前,桌上摆着一壶酒,两只酒杯。
阿九坐下来,喝了口酒。
酒是温的。
“你知道我要来?”阿九问道。
乌兰点头。
琼华殿的菊花,是阖宫开得最好的。
桌案上有蟹黄。
秋日,菊花,蟹黄,正应景儿。
阿九无端想起晏几道的词:黄菊开时伤聚散。曾记花前,共说深深愿。罗带同心闲结遍。带易成双,人恨成双晚。
他饮尽杯中酒。
乌兰将空了的酒杯,又斟上。
“想必官家今夜有安排吧?”
“是。”
勤政殿的戍守,特意放了水。
一刻钟前,殷鹤告诉他,有人在值夜簿上做手脚了。
是太后。
值夜的,被太后换上了她的人。
以她的性子,得知案情有了重要线索,必会耐不住,想求个万全,要除去那两人。
东偏殿,天罗地网,等着有人自投罗网。
他真的不想是她啊。
他给过她机会的。
将她从皇陵接回来。
他以为她真的改过自新了。
这一场母子情分,让他乏极了。
他在这样的时刻,来琼华殿,与乌兰喝一杯酒。
眼前的女子,眸子依然澄澈。
他揽住乌兰。
将面孔深深埋在乌兰的颈上。
这一刻的晚风,如温酒般沉醉。
他忽然像孩子一样说道:“昭阳,我需要你。移宫去昭阳殿吧。好的,不好的,都过去了,我们重新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