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惠太子
明安公主案后，淳英就被天宁帝打发到安乐殿幽闭了起来。
安乐殿位于后宫最偏僻的一个院落，算是一座佛堂，紧挨着冷宫，远不如它的名字听起来那般安乐。
周围巡逻的侍卫比较少，尽管穿着麒麟卫的衣服，谢姝还是想尽量少给卫承惹麻烦，她瞅着没人的空当走进了小院。
当谢姝大大方方的推开门迈进淳英公主的房内，淳英正倚在榻上，背对着门，一动不动的盯着前方。
榻边的墙上挂着一幅画，画中似乎是一位白衣的少年。
“退下吧，本宫谁都不见。”
淳英头也没回，懒懒开口道。
“皇后娘娘今日还有别的事，不会来看公主的。”
淳英本来以为是负责伺候她的侍女，没想到是一个陌生却又熟悉的男子声音。她猛的坐起来，回过头。
谢姝愣了一下，淳英瘦了很多，原本有些婴儿肥的脸拔尖了些，显得那双眼睛额外的大，不过，却眼神空洞。
“你是……麒麟卫？来这里做什么？”淳英的眼神充满戒备。
谢姝向前走了几步，”抱歉，公主殿下，没有通报就擅自进来，但希望公主殿下不要惊动侍卫，与你我都无利。”
“你到底是谁？”
淳英越听越觉得这个声音耳熟，却对着这张脸什么都想不起来。
谢姝笑了笑，撕下来脸上的人皮面具。“好久不见，殿下。”
“是你！”淳英的眼神一下子充满仇恨，咬着牙一字一字说道。“谢，旻！”
早就料到淳英会有这般反应，谢姝丝毫不意外，自顾自在案旁落座。“公主莫动怒，或许，我能帮上公主也不一定呢。”
“就凭你？”淳英讥笑道。“你能帮上本宫什么？能帮本宫走出这安乐殿？”
“那怕是做不到。”
淳英一声嗤笑，“谢旻，不要仗着自己有几分聪明，想要拿捏本宫，做梦！”
“前几日，大理寺卿赵延年赵大人被人杀害。”
“与本宫何干？”
“凶手伏诛前说了一句话，‘太子殿下，我终于可以来伺候您了。’”
淳英的脸色微妙起来。
“公主聪慧如斯，必定可以想到。”谢姝慢吞吞说道。“端惠太子之事已经过了五年，哪怕和一个朝廷重臣有什么龃龉，为何当时不报，要等到现在？”
淳英垂下了眸子，无话。
谢姝接着说道。“不妨告诉公主殿下，我当日追查凶手的同伙，亲眼看见那人进了内宫。”
“怎么，你怀疑本宫？”淳英冷笑。
“当然不怀疑。”谢姝笑了笑。“公主如有那般身手的下属，自己又怎么会落到今天这般地步？”
淳英转身，盯着谢姝说道。“所以你今日来就是同本宫讲这些？”
谢姝叹了一口气，“公主殿下，这后宫里不乏对当年之事感兴趣的人，然而公主却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固执的去做了未必是对的事情，结果还落到了如今这般境地。”
淳英眼里的厉色一闪而过，剩下的是茫然和不知所措。
谢姝向来是个很好的说客，见此情景立马接着说道。“公主殿下，有的时候眼见不一定为实，或许您被利用了也说不定。”
“你什么意思？”
“公主当日对我说，是在端惠太子的旧书房找到的月荻的毒经，难道公主不好奇，端惠太子的书房里为何会有毒经呢？”谢姝勾唇，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或者说，是谁放进去，让公主找到的呢？”
“不，不会的。”淳英的表情出现了一丝慌乱。“太子哥哥的书房是禁地，无人可进。”
谢姝摇了摇头。“那公主又是怎么进去的？我那日追踪的人可以自由来去宫内宫外，何惧这小小禁地呢？更何况，殿下不觉得有点巧合吗？”
“什么意思？”
“殿下杀了明安公主后没多久，便有了端惠太子鬼魂逗留宫中的传闻，随即赵大人也被杀害。殿下您和赵大人案的凶手都想要为端惠太子’报仇’。这难道还不够巧合的么？”
半晌，淳英都没有说话，谢姝也不着急，只是伸出手指轻轻敲打小案，檀木小案发出笃笃的闷响。
“谢旻，你说的有理。然而，本宫身在皇家之中，所看到的所知道的，远比你多得多，这座深宫就像一个吃人的漩涡，身在其中不由己。”
淳英的目光落到了窗外，外面的院墙很高，一眼望不到天。
“所以，我今日来，是来跟公主您做交易的。”
“做交易？”淳英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和被你亲自抓获的杀人凶手？”
谢姝好脾气的笑了笑。“正因为公主身在皇家中，比我知道的多，所以公主这里，必定有我想知道的事。”
淳英扯了扯唇角。“那你拿什么交换？”
“公主看不清查不到的事情，或许只有漩涡外的人才能办到。”谢姝指了指窗外。“而我，就在这个漩涡外。”
“不愧是大理寺少卿，伶牙俐齿。你的条件本宫答应了。”淳英又走回了塌前。“不过本宫很好奇，你为什么对这件事情这么感兴趣？”
“家事。”谢姝又敲了敲小案。“难道公主对臣的家事感兴趣？”
淳英没有接她的话。“本宫可以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事，但这深宫里另一伙势力，你要负责查清。是不是真如你所猜，他们利用了本宫，又为何还要挑起当年之事。”
“好。”谢姝暗自松了一口气。“五年前的永安之变，究竟是怎么回事？”
淳英摸了摸衣襟上的飘带，“就是你所知道的那样，太子哥哥当年是嫡子，众望所归的太子人选，而四皇子李柯觊觎太子之位，趁太子哥哥在大报恩寺祈福之际，设计纵火烧了太子哥哥所在的院子，所有人全部毙命。”
这件事情谢姝也清楚，后来传言皇帝欲立李柯为太子，而端惠太子生母，当时的皇后娘娘受不了打击疯了，如今的天宁帝身为端惠太子的亲舅舅，当年一怒之下无诏回京，只为讨个说法，却适逢李柯谋逆，于内宫杀了前朝皇帝，天宁帝带兵入朝，处决了李柯，追封李瑄为端惠太子，迎出疯了的皇后娘娘放在后宫最好的院子养身体，自己也是推脱不了众人的盛情，坐上了皇帝之位。
而天宁帝在位以来，百姓生活安乐，边疆稳定，与周边小国互市互利，的确比前朝的皇帝有建树的多，因此百姓也是称赞一声有才能又重情义的好皇帝。
只是……谢姝皱了皱眉。“那公主您为何说明安公主才是杀害端惠太子的凶手？”
“本宫只能说，明安和李柯暗中勾结，这才导致了太子哥哥的死。”
谢姝更觉得不解，“公主亲耳所听亲眼所见？”
“一个绝对不会骗本宫的人告诉本宫的，和亲耳所听没有什么区别。”
她的表情似乎不像在说谎，可谢姝就是觉得哪里不对劲。
“殿下，这桩交易，似乎臣比较吃亏啊。”谢姝无奈的笑了笑。“殿下知道的也不必臣多多少。”
“先别急，至少本宫可以告诉你赵延年的事。”
谢姝的眼皮一跳。
“赵延年五年前跟月荻人做了交易，他用京畿布防图换了一味药材。”淳英道，“不用质疑，这件事，本宫是从父皇那里偷听的，千真万确。”
“京畿布防图？”
“没错，当年死的军巡司判院林秋，正是被赵延年灌醉了酒，酒中有迷药，赵延年引了贼人来拿图，贼人拿到了之后，放火烧了林家。”
淳英瞥了一眼谢姝的表情，颇为幸灾乐祸的接着说道。
“怎么样，在你心里一尘不染人品贵重的师长原来曾经做过这般荒谬的事，滋味不好受吧？”
谢姝半垂了眼眸，遮住了眼里的复杂情绪。
她想起了赵宛如告诉她的话，五年前她生了一场重病，是赵大人从南疆取得了一种药材才将她治好。或许这个药材就是拿京畿布防图换来的，只是和月荻人做交易这件事怎么听怎么都觉得不对劲，毕竟月荻国力有限，拿了布防图也没有攻下京都的能力。
谢姝皱了皱眉，看向淳英，她的表情实在不像在说谎。
“谢旻，本宫可是很有诚意跟你合作。”谢姝的失落似乎很让淳英满意。“这件事，朝中可没人知道，毕竟当年的老臣也不剩几个了，你应该庆幸这件事没有被捅出去，不然你的恩师可就身败名裂了。”
“那臣的确要谢谢公主殿下了。”谢姝的语气听不出喜怒。
淳英重新坐会榻上，看着眼前的画中人，空洞的眼神里却有一簇倔强的光。
“那倒不用了，查到这宫里的势力，便第一时间告知本宫。”
她伸出手去，想要抚摸画中白衣少年的脸庞。
从进了淳英的寝殿后，谢姝一直集中精力想要从淳英这里套出话来，虽然淳英的话里找不出漏洞，但谢姝总觉得说不出的怪异，思前想后却没有头绪。她抬起头，突然起了好奇心，能让淳英爱到骨子里的人究竟是什么样子。
画中少年只有十六七岁，一身白衣飘然出尘，明明身处权力斗争的漩涡，却如仙人般儒雅俊逸。
世间拥有这种气质的人不多，不知怎的，谢姝心里蓦然一动，仔细的打量起那张脸。
这一望，就望进一双温柔又苍凉的双眼。
谢姝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明明是画上的一个人，那双眼睛却如同真人一般灵动，似乎盛满了明月星辰，不知怎么的，又有一丝孤寂。
那双眼睛，谢姝很熟悉，经常掩盖在面具下。
“这……是端惠太子？”
她的声音带了一点颤抖，沉浸在画中的淳英却没有注意到。
“没错。太子哥哥他，是不是很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