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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零八、争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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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危险既除,这会儿玉穹倒是适时现身,从不知藏在哪个犄角旮旯里了,像模像样地关心起学生的安危来了,危机时刻却置身事外,真真是“麻雀仙人”,哦不,是麻雀小人。

    “我们都没事,”我指着刚刚被苡安抓着当肉盾的仙君说:“他有没有事就不知道了。”

    那仙君一言不发,整张脸都没在黑暗中,也不知是不是跟我们同路的,若真是天神院的学生,那他也太没有存在感了,这一路上我都没注意到他。

    “他啊,”玉穹真人的语气中流露出一丝不屑:“他嘛倒是无所谓,只要南宫家的少主和北溟琼华仙子无事便好了,若他们有什么损伤,那我的罪过可就大了。”

    黑暗中,我无声冷哼了一下。

    为人师表,竟可以这么趋炎附势,泯灭良知。

    这一刻我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西王母看不上玉京,看不上天神院了。

    而我也认出那个仙君,就是那日在益丰堂被苡安和胖仙君几个围起来欺负的刑廉。

    “哼,”苡安沾沾自喜:“能为本仙子而死,是他的造化,他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若不是陛下仁慈,像他这样的,就该死一千次,一万次,不,他就不该出生在这世上,谁叫他有这样的爹,活着都是多余”

    “苡安,你能不能少说两句。”南宫明也听不下去了。

    “还轮不到你教训我,”苡安跳将起来:“别人忌惮你南宫家世代武将出身,我可不怕。”

    二人正吵得不可开交,只听不远处传来“铮”得一声,迸出火星子,接着是清脆的铁链掉落的声音。

    在场所有人瞬间愣住了。

    驯兽场的铁链是玄铁所铸,有手臂那么粗,这样居然都能被铮开。

    只见绑在火麒麟四肢上的铁链都断了,脖子却还被套着,这让它变得更加疯狂,狂啸一声喷出火焰,烧得狱卒们四下奔逃。

    南宫明拔出佩刀,将我和剩下的学生都护在身后。

    “你们小心!”他嘱咐道。

    眼看火麒麟又要扑过来,南宫明决定抢占先机,主动飞身上前,砍了火麒麟一刀,狱卒们见这个初出茅庐的小子,都暗自赞叹。

    火麒麟中招咆哮,一击得手,南宫明便想乘势将其制服,回身脚踩凹凸不平的地面,借力攻向火麒麟,火麒麟大吼一声,并未向后退,只是抬起前足,躲过攻击,一面挥爪拍向他。

    “小心!”情急之下,我喊了出来。

    但为时已晚,南宫明被麒麟一掌拍飞,撞在墙上落地,顿时吐出一口鲜血俩,它听到我的叫声,转头撒开蹄子向我冲过来。

    南宫明一被打败,剩下的当中首当其冲的就是我,而我身后是那群无用的,瑟瑟发抖的学生。

    一种久违的恐惧感向我袭来,我仿佛又回到瑶池的生活,重新感受重明鸟对我的无休无止的攻击。

    我咽了咽口水,告诉自己不能逃。

    如果我逃了,那我身后的人就都遭殃了。

    “在雪枯山上住了这么久,一定很无聊吧。”我开口。

    火麒麟收住手爪,停在我面前,炎火在触到我的前一刻消散在空中。

    “我也是。”我继续说道。

    “我的真身是一条鲤鱼,独自在昆仑山瑶池里生活了三千年,我能感同身受的。”

    “你不信?”我一挥衣袖,褪去仙法,右颊和左额上显出几块很明显的鱼鳞。

    “我虽已化成人形,但这脸上的鱼鳞却怎么褪不掉,身上也有,我想,可能是我道行不够深吧。”

    “我知道昆仑山上的都不待见我,背地里骂我是妖精变的,起初我很生气,心一急就徒手扒下长在身上的鱼鳞,扒得血肉模糊,可没有用,因为过不了多久,这些鱼鳞又都会长出来。”

    “我修炼了一段时间,得了些灵力,学会用仙术遮盖身上的妖纹了,但这种诋毁和贬低是不会停止的,总之因为我是鲤鱼精,他们看不上我,无论我做什么都是错的,我甚至不配与他们共同生活在一方天地里。”

    “后来我想明白了不喜欢你的人终究是不喜欢你的,我活着也不是为了获得他们的认同,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于心便好。”

    我说得很真诚,我想火麒麟之所以反应这么大,应该也是因为受了惊吓,我们害怕它,它也害怕我们。

    说到底火麒麟也不过是六界万千生灵中的一个,不能因为它曾经犯下的错,就不顾及它的感受。

    我压在心里最想说的话,一股脑儿都说了出来,我想只有以真心换真心,才能换取火麒麟的信任,让它平静下来,就像最初我来到昆仑瑶池,其他仙娥喂我干粮,我是从来不吃的,情愿饿着,只有蕊芝喂我,我才肯吃一点。

    “几千年来你都遵守与天界的约定,我相信你不是有意烧毁村庄的,你愿不愿意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你要下山,又为什么会一路跑到彭泽去?”

    火麒麟咆哮的时候声音分不出是像龙还是像虎,好好说话时,会发出类似呜咽的声音。

    “什么?你的孩子不见了?”我听完后惊讶:“它也下山了吗?”

    火麒麟属火,背脊,兽尾,爪子,兽首上的毛发一直熊熊燃烧,自然是一路跑一路烧了。

    “你别着急慢慢说。”我循循善诱道。

    “嘘,嘘我知道,我知道,”我在的安抚下,火麒麟逐渐对我卸下防备,而我也慢慢走过去,伸出手轻抚它的额头:“这不是你的错。”

    火麒麟附身低顺地蹭了蹭我。

    南宫明躺在地上,正想劝我不要冒险,见此情景,不禁长大了嘴巴,不仅是他,在场的学生和狱卒们都吃了一惊。

    需知火麒麟性情桀骜,十分难驯,因为一生下来就浑身燃烧着火焰,被视为不祥,受到同族的歧视和排挤,久而久之就成了祸乱世间的凶兽,连前魔尊也是好不容易才将它收入麾下的。

    “你相信我吗?”我说:“我一定会想办法帮你的。”

    火麒麟低声鸣叫,像是在回应我。

    但下一刻,鸣叫忽而变成了惊怒地嘶吼,一支银枪从天而降,扎入火麒麟的体内,银枪蕴含灵力,这股冲击直将火麒麟钉到墙上,它张开巨口,喷出愤怒的火焰。

    白铠神将从天而降,悬在空中,身形一闪,眨眼的功夫便迅速移动到金猊兽边上,拔出银枪,准备再给火麒麟致命一击。

    “住手!”我大喊着上前,挡在火麒麟前面。

    它受伤不轻,汩汩的暗红色的血从被银枪扎了一个窟窿的伤口里流出来,头一侧重重地倒在地上,我的眼睛湿润了,它那么信任我,但我却不能保护它。

    狱卒们欢天喜地:“是慕枫将军,慕枫将军来了。”

    “你是什么人?”慕枫漠然地问。

    我是什么人?他一下子把我问倒了。

    我也不知道我是什么人。

    昆仑山借宿的?

    玄女师父的半吊子弟子?

    天神院新入门的学生?

    感觉什么身份说出去都不是很硬气,不怎么站得住脚,我像是蚍蜉至于天地般无足轻重,如浮萍般没有着落。

    “我是…我是…”我努力地想回答,却说一句完整的话来。

    见我支支吾吾的,慕枫的脸上略过一丝不耐烦:“让开。”

    “不让。”我硬着头皮说道。

    南宫明劝我:“武神宫向来公正严明,绝不错漏,也绝不冤枉,你先让慕将军把火麒麟带走,我相信武神殿下会查明真相的。”

    玉穹真人也说:“你别傻了,快让开,慕将军是武神座下第一副将,银枪下亡魂无数,你敢挡他的枪,不要命了吗?”

    “我说不让就不让,”我倔强地重复:“死也不让。”

    慕枫抬了抬眉毛:“你当真不怕死?”

    说什么呢,我当然怕死了,我修炼了三千年,好不容易才化成人形的,还没蹦跶多久,就死在这个地方,多不值当。

    我挺起胸膛,表示我不退让的决心。

    “你既然上天神院求学,就应分清善恶,同情心不都是好的,”慕枫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火麒麟虽私自下山,原本还罪不至死,但它企图逃跑,伤了这么多天兵天将,今日我是一定要送它去法判的。”

    “等等,”我连忙制止:“事情不是这样,背后另有隐情。”

    “哦?”慕枫似笑非笑,显然并不相信我的话:“什么隐情?说来听听。”

    我镇定下来,努力不让自己显得那么慌乱,缓缓说道:“火麒麟不是有意违背约定下山的,它的孩子不见了,它是下山去找它的孩子去了。”

    慕将军收起银枪,终于正眼看向我:“它告诉你的?”

    我点点头:“舐犊之情,相信将军一定可以理解,自己的孩子不见了,任谁都会失去理智的,你看,我答应帮它找回孩子,它就没再发狂了,火麒麟并非天性凶暴,它是可以控制自己。”我一边观察慕枫的神色一边说。

    他好像是被我说动了,脸色缓和了不少,下一刻却又变得严酷起来:“你能听懂它说的话?”

    “慕将军,武神殿来的通文令,”这时,一名天兵走上前,说:“是密令。”

    慕枫背过身,展开书信,片刻后收起,转身道:“将火麒麟关押起来,小心看管,莫要被它逃脱了。”

    “你干什么?”我急了,也不知哪来的勇气,一把抓住慕枫说:“都说了它不是有意的!”

    在场的天兵、狱卒和天神院的学生们的目光齐刷刷投向我,纷纷倒吸一口冷气。

    慕枫素有“铁腕神将”的称号,为人严苛,从不容情,有一次老君的一名炼丹童子与药王中的医仙起了争执,心怀不满,居然半夜将医仙骗到金湖边上,把他推进湖中,幸好被路过的慕枫发现,救了起来。

    事后,老君和药王觉得双方都有过错,既无伤亡,未免伤了和气,便想算了,谁知慕枫不依不饶,定要将那炼丹童子送去遣云宫,受青莲业火之刑,老君和药王觉得面子上挂不住,便去央武神给求个情,息事宁人算了,武神连两位上神的面都不见,只让副将传口信说“理当如此”,老君与药神吃了闭门羹,只得作罢,拂袖而去。

    所以慕枫位阶虽然不高,但天庭的众神诸仙都知道他是个刺儿头,没人敢惹他。

    我是第一次见慕枫,哪知道这一茬啊,这不就摸着老虎须了嘛。

    “还愣着干什么?”慕枫喝道:“我的命令,没有听到吗?”

    天兵们这才行动,其中两个把我架起来,从慕枫身边拖走。

    “干什么?你们干什么?”我拼命挣扎,却只能眼看着火麒麟奄奄一息地被拖走,它的眼睛里满是泪水,直勾勾地看着我。

    我大喊:“你放心,我一定想办法找到你的孩子,救你出去的。”

    另人出乎意料的是,慕枫并未处置我,只是冷冷地瞟了我一眼,便收兵走了。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玉穹真人立刻催促:“此地不宜久留,快走吧。”

    头顶一道幽光射下来,驯兽场出口的法印大开,学生们逐个飞上地面。

    只有刑廉落在最后面,没踩稳,差点一脚踏空,被我拉住才没掉下去,南宫明见我力气小,赶来帮忙。

    地上光线好,我这才发现刑廉的右耳和右半边脸都被烧红了,脸上都是水泡,看着就疼,而他居然一声不吭。

    我问他:“你没事吧?”

    刑廉摇摇头,咬着牙不做声。

    我当时就怒了,冲到苡安面前,推了她一把说:“道歉。”

    “什么?”她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我:“你让我道歉?”

    “你刚刚差点害死他,难道不应该道歉吗?!”我怒不可遏道。

    “要怪就怪那头畜生,是它把他的脸烧成这样的,管我什么事?”苡安看看手腕擦破的油皮:“那畜生竟敢伤我,死不足惜,慕枫要把它送去法判,你又阻拦,好人都被你当了。”

    我心头火气,气血上涌,脑袋嗡地一响,片刻之后,一种可怕的情绪代替愤怒,占据了我的身心,我刹那间色变,冷意翩飞,眉目萧然,我不知道我现在的样子有多可怕,但能很明显感觉到苡安看我的眼神逐渐变得恐惧。

    我很少生气,生活在昆仑山上,若日日都为一些小事发火,那还不等别人欺负到头上,自己先把自己气死了,所以他人的轻视也好,打压也罢,只要不是太有恶意,大多数时候我都看得很淡。

    唯一一次发怒,是碧莲故意烧了玄女师父送我的书。

    那一次我差点失手掐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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