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 冰雪落到了他的手心
云姜城，姜家老宅。
历经了三任卑劣无能的家主，两度举族迁移，如今的姜家已经不复从前的八大古世家的繁荣，若不是有祖宅在，或许姜家还要比现在更加落魄。
但吃够了苦头的姜家终究挺过来了，如今的姜家虽然门客稀少，但族中在新人家主的带领下罕见的生出了前所未有的凝聚力和拼劲。
费心经营了多年之后，如今的姜家总算了有了些许起色。
时间能够消磨许多，比如姜家身上背负的骂名，比如曾经的姜家到底做过了什么。
“家主！家主！门外有……有……”
蓄须的中年修士皱起眉头，“何事如此惊慌？”
“院中闯进来了一位白发修士和一个红衣修士……看样貌都极为年轻，身份不凡……”
还没等那人说完，姜白沉蹭得一下站了起来，跑得比随从还快，袍底翻飞，几乎将胡子都要甩到身后去。
“蠢货，尊者避世不出，你们就不认识了。”姜白沉匆匆跑了出去。
院中站着一通身冰雪的人，若不是亲眼看见，几乎没有人能感受到她身上的气息，也不会觉得那一处有人在。
姜白沉远远见了那两人，膝盖就是一沉。
几百年前那一战他也略有耳闻，据说就是眼前这两位，以太清境对战散仙，两人合力，绞杀了一个仙人。
那日白榆还屠杀了几千个邪教教徒，这件事一直为人所诟病。
有人觉得白榆做得极对，斩妖除魔，都是为了正道着想，而亦有不少人觉得白榆心狠手辣，不给人留一条活路，不配为正道的魁首。
对姜白沉而言，白榆此人只能敬而远之。
“白榆尊者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贵干。”姜白沉先行了个礼，人到中年，也不得不学会了折腰，更何况对这位，他一直就怵得慌。
他话刚说完，眼前就多了一个牌子，姜白沉愣了一下，“您这是？”
“姜家也该有个在族谱之上的守墓人了。”白榆淡淡地看了一眼面前的男子，从自己的记忆中回想出了姜白沉年少时的模样，果然是岁月催人老。
“是。”姜白沉毕恭毕敬地接了牌子，侧身伸出一只手，“还请老祖入书房详谈。”
白榆点点头，跟着他进了书房。
姜白沉看着眼前说话的女子，思绪却有些飘远了。
白榆尊者从先是什么样子的来着。
他最初见到白榆的时候，即便她一身白衣胜雪，但周身煞气几乎凝为实质，只是看一眼，都心惊胆战。
黑发时候的她，还算是有人气儿在的。
现在的白榆，一头银发，脸色白得透明，黑沉的眼中是终年不变的冷淡平静，若不是白色的衣衫上有了几道赤色的纹路，他几乎以为眼前的人是冰雪所化，听她说话的时候恍若冰凌碎响，总归他不是在和活人说话。
“姜家主？”见姜白沉迟迟不应答，她开口喊了一声。
这一声却把姜白沉给惊醒了，前面三个，白榆开口喊姜家主的，都被她给杀了，姜白沉听到白榆再喊自己这么一句，只怕他的小命就到头了。
他忙应道，“多谢老祖，我都清楚了，您放心，劳烦您特地跑这一趟了，姜家的事，让您费心了。”
白榆见目的达到，正要起身告辞，却听得姜白沉喊住了她。
“尊者，虽说如今时过境迁，但我当姜家家主多年，难免会意外得知一些事情……”
白榆挑了挑眉，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当年……您被替换仙骨之事，或许有姜鸿飞的推动和授意，当初并非孙乐瑶发现的您是天生仙骨，是有下人在她面前说您资质不凡，她才特地……”
姜白沉只觉得自己一时上头，竟就真的说了出来，他偷眼看过去，这位尊者在听到自己生父是造就自己一生悲剧的根源之时，脸上居然依旧毫无波动。
看这位的状态，再加上今日来交待守墓人的事宜，难不成……
他忽然灵机一动，莫不是这位就要飞升了？再不然就是寿数已尽。
可这位一向厉害，就算几百年前为了杀一个散仙白了头，甚至境界也跌落到了太清境初期，可如今看着通身气息内敛平稳，几乎化于万物之中，显然是大道将成了呀！
姜白沉看白榆的眼神陡然就变了，从害怕到瞻仰，十分热诚，仿佛下一瞬间就要摆上香案供上贡品。
白榆自然不会察觉不出此人的目光，心里笑了笑，道了谢，转身与宵行一道离去了。
“方才那个家主说了什么，你出来的时候表情有些不对。”
若是姜白沉听到这一句，只怕要大喊奇怪了。
这位冰雪做的人，脸上的表情都没动过，这人到底怎么看出来她表情不对的。
白榆抿了抿唇，笑道，“只是告诉我了一桩我早就知道的事情。”
她原先就在知道洪霸天就是极乐阁阁主之后就想通了姜鸿飞给自己的遗书。
“你的人生，从一开始就是一场精心设置的圈套，你以为你不曾入戏，殊不知从你杀姜白彦开始，他的目的就到达了，”
这句话她从前没有过多关注，但现在看来姜鸿飞早就将事情说得不能再明白了。
洪霸天授意，姜鸿飞做推手，将姜七的人生当做一场写好的话本，想要让她被痛苦和仇恨滋养成一个怪物。
可惜就算她被放进怪石嶙峋的盒子里，她也依旧是方方正正的。
年幼之时，洪霸天故意和自己打赌，五年内筑基就教给她焚天刀法。
当时的白榆以为秀水镇所有人都跟陈飞白和花婆婆一样，所以也只当那是独属于洪师父的激励方式。
可实际，从她被洪霸天和姜鸿飞发现自己是天生仙骨开始，她就被迫推上了台，成了个戏子。她不愿粉墨登场，却也毫无办法。
精心设计的痛苦人生，和看似悲惨，实则机遇重重的秀水镇，都在洪霸天的设计之内。
倘若那三年，白榆没有挺下去，或许洪霸天的宝，还压在师兄身上。
无论是自己，还是师兄，只要有一个人按照洪霸天的希望走了下去，天下便会又再多一个洪霸天，还是丝毫不需要隐藏自己堕入邪道的洪霸天。
可万铭救了宵行，而宵行和许多人一起，捞了一把白榆。
他们谁都没有按照洪霸天的意思坠落至深渊，因为就算身处在暗无天日的人生之中，也依旧有一束光，专门落到了他们的身上。
“阿榆……”宵行伸手将她散落的银发别至耳后，“我很幸运，幸运地能遇到你。”
他无比庆幸，这片冰雪，落到了他的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