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皮红豆沙
一声“爸爸”让此刻的气氛跌入谷底,这个称呼可是中也从来都没有说出口过的。
他也实在是没有想到,满脑子想着“要对绮罗的爸爸认真问好”的他,不仅把这个念头化成了直白的话语,甚至还省略了其中的几个字。
看着岳父先生此刻生硬的表情,中也根本笑不出来。他悲哀地想到,话已然说出了口,那么现在再想要说点什么作为补偿,绝对是来不及了。
啊——万事休矣。
他会不会被气愤的岳父追着打?
回答是,没有。
在亲爱的岳父给出任何反应之前,绮罗打断了他们。
“这个隔板真的是怎么都放不进去啊,明明之前都可以的!”
厨房里传来绮罗气恼的呼声,还夹杂着咚咚咚的响声。她从厨房里探出头来,急得脸都红了。
“中也你快点过来看看……嗯?你们两个站在门口干嘛?”
一直在认真捣鼓着冰箱隔板的绮罗,完全没有听到中也的那句“爸爸”,对于此刻的尴尬空气,当然也是全然没有读懂。
这块怎么都无法插回原处的亚克力隔板已经快要把她气疯了,她可没空去注意父子俩(伪)之间相处得怎么样了。
但她的这声互唤可着实是拯救了中也。他忽然感觉到了一种解脱感,急忙应了一声“我来弄吧”,又对李小狼抱歉地笑了笑,飞快地转身走向厨房。
就在他转身时,李小狼似乎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这个动作意味着什么,中也一时没能想明白。当他困惑地回头时,亲爱的岳父先生已经在低头换鞋了,中也无法看到他的表情。
但应该……不算是很糟糕吧?
中也有点茫然。他们之间相处的时间实在太少了,他难以捉摸透正义凌然的岳父先生的行为准则。
也不等他用心琢磨明白,才刚一走近厨房,他就被绮罗强行塞了一块硬硬的东西。低头一看,才发现这正是绮罗捣鼓了很久也没能重新放回原处的亚克力冰箱隔板。
前段时间绮罗总是在买大盒装的牛奶,长长的盒子没办法放进冰箱里,她便就拆掉了一层隔板。现在牛奶喝完了,她也不准备再继续购入大包装了,想把隔板装回去,却没想到怎么也弄不好。
“真的推不进去嘛。”她恼怒地抱怨着,“每次推到一半,就卡死了。是隔板放得不够平吗?可我真的试过好多角度了,就是放不进去。”
“是不是锁扣忘记打开了?”
“……诶?”
绮罗眨了眨眼,眼里是藏不住的尴尬。
是的没错,她完全忘记了这个冰箱的隔板轨道里还有一个小小的暗锁的这回事。
其实这个暗锁主要是用来固定隔板的,锁定之后隔板就不会乱动。但如果拆除隔板之后,暗锁也会自动弹起。这个不知该说是精明还是鸡肋的设计,当初还是这个冰箱的卖点。
现在看来根本就是没有存在的必要嘛。
中也轻轻松松就摆好了隔板。在他的衬托之下,绮罗忽然觉得自己简直就是笨蛋。
更丢人的是,当她想要赶紧把这段尴尬的事物抛到脑后时,却发现父亲正站在厨房门口,笑眯眯地看着她,显然是已经把整个过程全都收入了眼底。
……真是太丢人了。
绮罗瞬间烧红了脸,恨不得钻进冰箱里躲起来才好。
“爸爸怎么来得这么早?我还以为你会傍晚的时候到的呢。”
她说着,把微冷的手掌贴在滚烫的脸颊上,圆乎乎的脸都被捏扁了,说出来的话听起来也有点像是叽叽咕咕,不过她自己倒是没有发现。
“对了,中华街那边开了一家新的茶冰室,晚饭就去那里吃吧,好不好?上次去吃的时候,我总觉得那家店的味道有点奇妙——不全是坏的奇妙。不过中也觉得很好吃,还说一点也不奇怪,我得辩倒他才行。所以……”
所以,身为正经香港人的老父亲李小狼的意见,就很重要了呀!
这邀请听起来总有种不太靠谱的感觉。
李小狼轻轻摇头。不过拒绝的理由可不是觉得女儿的邀请像是陷阱,他只是没有时间罢了。
“其实我是要去北海道的,正好经过了横滨,就想着来看看你。而且……难得买到了很不错的红豆。”
他把手里的纸袋塞给绮罗。
“所以就顺便煮了点糖水带给你。”
“糖水啊……”
绮罗不解地扯了扯嘴角,从父亲手里结果纸袋,但还是实在无法参透这千里迢迢送糖水的用意。
来不及再多问些什么,绮罗注意到父亲抬头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时钟。
看来他是准备要走了。
绮罗赶紧把装着爱的糖水的纸袋塞给了中也。
“我送爸爸出门,中也你就待在家里吧。”
“好。”
中也习惯性地应了这么一句。等回过神来时,家里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咦?
中也忽然感到了一种茫然的失落感。
惴惴不安紧张了这么久的“父子相见”,居然就这么……仓促地,结束了?
这究竟算不算是一桩好事啊?
在中也纠结地回忆着这一天中短暂的与李小狼有过的所有接触时,绮罗正与他一通走在人行道上。明明是低着头走路,却还是不小心踩到了路中央的小石子,被绊了个踉跄,幸好没有摔倒,只不过着踉跄的动作幅度略大而已。
她赶紧调整好了姿势,嘿嘿笑了几声,对父亲做了一个鬼脸。
“你肯定不是为了送糖水才过来的。”她依然嬉皮笑脸,甚至连脚步都变成了蹦跶,“我猜你的目的肯定和小可一样,想劝我去调查那些四散的魔力,因为据说那些魔力和我的很相似,对吧爸爸?”
这可不是什么阴谋论——绮罗更愿意称之为合理猜测。
李小狼低头看了看她,眼神总像是带着站笑意似的。
“果然小可找过你了,亏它还一直否认。”他轻轻地摸了摸绮罗的头,“我只是来送糖水而已,也想顺便来看看你和那小子过得怎么样。”
他在“小”字上加了重音,实在是意味不明。
“唔……”
没想到居然自爆了,绮罗心情复杂,不知该说是丢脸还是尴尬。她不自然地摸了摸脸,心想着,既然话都已经说到了这个地步,那索性就继续下去好了。
反正……
……反正,她也确实是有那么一点想知道与这有关的更多信息。
“散落在东京乃至关西的那些诡异的魔力很棘手吗?我记得小可说过,那些魔力暂时还没有造成太大的影响,可我总觉得它的语气特别严肃……真的没事吗?呃——我只是随便问一问!”
她急急地撇清自己,却完全没有注意到她的话语中依然充满了热切的好奇。
但这也没关系,李小狼知道她的心思,不过并未说破,只顺着她的询问,简略地解释了一下。
“那些散落在各处的魔力,现在依然保持着纯粹的魔力的形态,但充满了进攻性。也许,伴随着时间的推移,它会逐渐变成具象化的‘灾厄’吧。当然了,这是我和你母亲的推测。”
“这样啊……”绮罗不自然地挠了挠头,“那快点让森罗处理掉好了,他一定能想到解决的办法。”
李小狼笑了:“森仔也没有那么厉害。”
“他比我厉害啊。”——绮罗差点就说出这句话了。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说,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将这话说出口。她只觉得迷茫,大概是因为关于“魔法”的这个话题,她已经很久都没有提及了,她甚至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小声嘀咕着“我不是魔术师,我不会去处理这件事”。
轻得如同耳语的话语,听起来很像是对自我的催眠,不知旁人是否听见了。
无言地走在人行道上,绮罗不知道接着该说点什么才好了,父亲也没有说话。这份沉默似乎持续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变回零碎的家常琐事。
比如像是绮罗小时候捡回家的那只如今已经十几岁的猫,前几天还骗来了新的小母猫回家;在李家勤勤恳恳工作了很久的王阿姨终于要退休了,听说她想要去环球旅游。
这些家常琐事似乎也没说多少,他们便走到了停在路边的黑色轿车旁。绮罗忽然捂嘴偷笑了起来。
“从这里一直开车到北海道,好像也挺不错的嘛。”
这句笨拙的玩笑话逗笑了李小狼。他拍拍的脑袋,坐进了车里,不忘摇下车窗,与她道别。
“你拥有选择的自由。别担心,你的选择一定不会有错,但不要否定自己。”他轻轻地戳了一下绮罗的眉心,“记得回家过年。还有,糖水快点喝光。这个天气放不了很久的。”
“唔……我知道啦。”
没想到最后的叮嘱居然是遥远的春节与近在眼前的糖水。看来,在爸爸心里,今天第一重要的主角是糖水。
绮罗嫉妒了。她摸了摸被轻戳了一下的眉心,目送着渐渐驶远的车,直到远得再也看不到了,才转身回家。
而后,当然是拆开纸袋,拿出装得满满一大盒的陈皮红豆沙,再盛得满满一碗,捧着坐在电视机前,一边看着最后一部公主电影一边品尝。
不得不说,红豆沙确实是美味,分外细腻的口感完全辜负了名字中的“沙”字,难怪父亲要对这碗红豆沙惦记良久了。
绮罗喝得饱足,这熟悉的陈皮红豆沙的味道让她幸福到整个人都快要飘飘然了。可坐在她身旁的中也,好像就没有愉快了,整个人似乎都透着一种奇怪的失落感。
问他怎么了,得到的回答居然是,今天没能和李先生好好说上几句话,有点遗憾。
……这是什么莫名其妙的原因啊?
绮罗撇了撇嘴,一脸嫌弃。
“行吧,下次安排你和爸爸单独去旅行,这你总满意了吧?”
“……单独旅行还是不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