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命运难定
一大清早,师青玄在师无渡上山后就开始忙活着家里的事情。
因为不想让哥哥操心家里的事情,他决心要把家里和自己照顾好,尽力不拖师无渡的后悔让他担心。
他将师无渡吃完的饭碗拿到木屋外的井边刷了,等到刷完最后一只碗时,昨晚那个陌生的声音又在耳边响了起来,
“你什么事情都做不成的。”
师青玄一个哆嗦,起身趔趄后退了几步,脚边的饭碗瞬间被他踢碎了一地。
师青玄看着碎掉的碗片,脸色白了白。
那声音笑的张扬肆意,似乎很是满意他现在的惊惧反应。
师青玄皱眉,默默将碎片收拾起来。他什么也没说,因为师无渡在离开家的时候特意嘱咐他,这东西不论说什么都不要听不要理,只管做自己的事就好。
虽然师青玄谨记着师无渡的话,但在心里还是会有些恐慌在的,比如当下他收拾碎片的时候不论再怎么故作淡定,手上还是会不自觉的隐隐发抖。
白话真仙自然看得出来他内心的恐惧,笑的得意,似乎是在嘲讽他的负隅顽抗。
师青玄只管充耳不闻,将碎片收拾到一起堆到井边打算一会儿扔到外面去。这时,邻居老爷子身上背着工具箱,背后用绳索拉着一捆粗壮的木头哼哧哼哧朝着这边过来。师青玄注意到他,赶紧过去帮忙,那老爷子咧嘴一笑,转头擦了擦汗,在看清他的脸后一时有些惊奇,
“噫?你是二小姐长生吗?”
师青玄帮着他拉木头,笑了笑,
“对,我不是女孩。”
老爷子嗔了他一眼,笑道:
“你这孩子,瞒的老朽好苦。”
师青玄不好意思的挠挠头,简单解释后转移话题,
“特殊原因,我扮成女孩好多年了。爷爷,您拉着这么多木头做什么?”
爷爷将木头拉到木屋门口,边解下绳索边道:
“这不是看你们兄弟俩住的这个屋子前面光秃秃的,两个孩子生活也不容易,爷爷帮你们来围个篱笆。”
“围篱笆?”
师青玄不明所以的看着他,见他将身上的工具箱取下来,打开后里面的工具琳琅满目,不愧是木匠出身,什么锤子,铁锯,量尺,铁丝,钳子还真是应有尽有。
师青玄捡起了其中的一只锤子,拿在手中颠了颠。老爷子则捡起了锯子回头道:
“打木桩会吧?我把木头锯开,你将木桩一个接着一个打进地里就行了,然后将它们用铁丝固定起来。”
师青玄蹙眉看着锤子,抬眼无语,
“为什么要我打木桩?”
老爷子已经拿着锯子开始锯木头,
“因为年轻人力气大,我这把老骨头肯定不及你干活利索,别磨叽了赶紧干活!啰啰啰”
见老爷子这副催着牲口干活的样子师青玄眯眼盯着他一脸无奈,
不是,前几天那个柔声细语安慰我的老爷爷哪去了?
不会因为知道了我是男孩而不是女孩差别待遇就这么大吧!
师青玄面无表情,拎着锤子扛着一根锯下来的木桩,在老爷子用量尺把控好的距离将木桩钉住,然后抡起锤子狠狠一锤——
咔!
骨头摩擦的声音突兀传来,师青玄铁青着一张脸咬牙捂腰,这么一抡大锤好悬自己得了腰间盘错位。
老爷子听到咔嚓一声,没看他,只是笑着摇了摇头,接着锯起木头。
师青玄钉好一排木桩,靠着木桩瘫坐在地上擦了擦汗,看着老爷子一只脚踏在木头上卖力拉锯的样子,明明就是身体力行,强壮有劲的很,他肯定就是不想干这种锤木桩的力气活。这样想着不由得不服气的撅撅嘴,开口道:
“锯木头我也会。”
老爷子瞥他一眼,汗水自他眉间流下,他抹了一把脸嘿嘿一笑,将锯子递给他,挑眉似笑非笑,
“是吗?那你试试?”
师青玄起身将锯子抄过来,有模有样的学着老爷子的样子开始锯起木头。
老爷子则坐在一旁钉好的木桩上,见师青玄锯了几下,刀锯被他使的歪歪扭扭,锯痕左一道右一道,就是没见深下去。偏偏师青玄还是个拧性子,红着脸依旧不打算放弃,还拿着锯子在木头上给树桩挠痒痒。
见师青玄还想用手把着木桩去锯,老爷子赶忙过去拉住她,抬手就拍上他的脑袋,
“你二啊!傻小子,锯到手怎么办?”
师青玄委屈的摸上额头,还是一脸的不甘心。
老爷子轻笑一声,拉着他坐下。拿起锯子教他锯木头的方法,
“你看啊左手大拇指定位锯片,先拉后推。不要下压,让锯子自己下去,送锯时要重,手腕,肘肩,身腰同时用力”
师青玄认真听着,抬头看着老爷子和蔼轻笑的样子,不由得心间一暖。老爷子讲完,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在怀中掏着什么。须臾,就见他拿出了一柄用木头雕好的,合上扇柄的精致木扇。
“说好的,做好了送给你。”
师青玄看着那木扇一愣,他本以为那是老爷子的一句客套话,哪知他当时却是认真的。
将扇子拿在手里,那木扇的骨架是死的,不能开合,只是做成了合上扇子后的闭合模样。师青玄摩挲着扇骨,这木头的材质也不知是什么,打磨后光滑的表面泛着淡淡的青色,远远看着还是木头芯里的淡褐色,可近看带着青色的木制扇子把玩在手里更显得好看些。
见师青玄喜欢,老爷子笑了笑,拎起锤子走向这排木桩的尽头,
“知道你累了,歇一会吧,剩下的木桩我来打。”
师青玄满心欢喜的将扇子插入腰间,刚要起身时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便又响了起来,
“那个老头马上就会受伤残疾。”
师青玄一顿,瞳孔微缩,下意识去看老爷子。
“等等!”
还不等师青玄阻止,老爷子已经对着脚下的木桩砸了下去,
可哪知那根木桩没钉住一般,直直在老爷子脚边倒了下去,师青玄大惊,扑上去就要制止他。可已经来不及了,老爷子的锤子已经锤下去,因为惯性作用,老爷子也来不及收手,那锤子径直的便不偏不倚砸在了脚背上。
一声惊叫痛呼响彻木屋,老爷子抱着右脚坐在地上,殷殷血渍已经缓缓透了出来,还有森森脚骨的骨叉歪歪扭扭的扎穿了皮肤和鞋面。师青玄已经完全吓呆了,直到老爷子叫喊着让他去喊郎中他才缓过神,磕磕绊绊的跑出去到镇上去找大夫。
一刻钟后,师青玄跟着医馆里的郎中和药童一起,急急忙忙将受伤的老爷子抬进了医馆。
师青玄僵直着站在医馆外,看着里面的郎中们吵吵闹闹的开始忙碌。抬手低头,抖着的双手间已经沾满了老爷子流下的鲜血。
“那老头是因为你受伤的,害怕吗?愧疚吗哈哈哈哈哈”
师青玄双目空洞,脑海中一片空白,心里只有一个声音反复回荡,
爷爷是因为我受伤的,
都是因为我。
来回在街道上穿行的路人见到他血衣斑驳,呆若木鸡的样子,纷纷用一种怪异的眼神偏头看他。
师青玄视若无睹,好似空着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往回走。
路过一家驿站时,驿夫摆在门口的酒坛子引起师青玄的注意。
他顿了顿,眼中似乎有了瞳孔。缓缓走近那些酒坛子,上面贴着的菱形宣纸上写着此酒的名字,
‘菊花露’
又到了寒露的时节了啊。
驿夫从驿站里出来,掀开门帘时见到师青玄一愣。看他抱着一坛菊花露出神,便擦着手开口道:
“这位小公子,这些酒你要买吗?都送来快一个星期了,也没人来取。”
师青玄回神看他,
“什么?”
驿夫摊手,“害,每年这时候都有邮过来的,师府都会派人来取,听说是师府小姐订的外地酒商的酒。这不师府倒了吗?这酒也没人接了,都放在这儿一个星期了”
师青玄经他提醒,这才想起来。自从听学回来后,每年他都会从贺生那儿订购他酿好的菊花露。曾经跟他说好的,让他只将酿好的酒卖给自己,然后给他买酒的银两。实际上就是为了资助他读书用的束修费用。
第一年的时候还以为他不愿意,去了信儿邮过去银两便没了消息。哪知等了半个月后本以为此事作罢,却突然回了消息,没有多余要带的话,只有够数的菊花露按照要求被送了过来。就这样,每年到了寒露时节前后,师青玄都会邮去银两,然后菊花露就会被驿站送过来。如此反复,已是多年依旧如此。
可师青玄记得今年他并没有邮银两过去要求买酒,因为多遭变故,他已经没那个心情再买酒消遣了。可这菊花露还是依照往年的老样子送了过来。
师青玄垂眸看着眼前的菊花露酒坛子,缓缓道:
“这些酒,我要了。”
这驿夫听后眉开眼笑,手中比划着就要五十钱就够用。师青玄直接甩给他一粒碎银,将这些菊花露用推车推回了家。
都没给你钱你还送什么酒过来?
可能他还以为我会像往年一样会买酒的吧。
师青玄抱着菊花露躺在篱笆里的木头上大口灌酒,
今年的钱不邮给他,明年他应该就不会再送了。
毕竟我现在已经没那么多钱再买他的酒供他读书了。
师青玄瘫在木头上,眼前浮现当初与贺生第一次初见时的场景,
“我觉得你说的挺好。”
“这是我酿的酒,若是卖的出去,也能付得起读书的束修”
“就是酒鬼也没有你这么喝的。”
“下来,你会摔下来的。”
“不行就是不行,这玉佩可不能随便给人”
师青玄苦笑一声,胳膊挡住了即将滑落眼泪的双眸。
“你身边的人都会遭殃,他们会和你一样过的苟延残喘,痛不欲生。”
白话真仙的声音又在他耳边响了起来,这次师青玄再也忍受不了一般,疯了似的将酒坛子摔在地上抓狂嘶吼,
“闭嘴!闭嘴闭嘴你给我闭嘴!!!”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嘶”
师无渡将双手立刻从宝鼎上拿开,低头看着自己已经被烫红的手掌,垂眸不安。
羿殊听到动静,从宝鼎的另一侧转过来。见到他手上被烫出的水泡,蹙眉转身去拿烫伤的药膏,
“怎么还是这么不小心?不是告诉过你不要用手去碰鼎身吗?那高温就是我都受不了。”
师无渡自责的看了他一眼,见羿殊给自己的手上涂药,低头闷声道:
“我见那宝鼎往师父你那边倾了倾,怕它会砸到您,就伸手扶了一下”
羿殊听后叹气,看他一眼无奈,
“你这孩子”
这时,问心殿外走进来一位身着紫衣道袍的男人,见他看向两人轻唤,
“羿殊师弟。”
羿殊回首,见到来人便笑了起来,引着师无渡走到他面前,
“这是掌门,你华尘师伯。”
师无渡乖巧颔首,施以一礼,
“掌门师伯。”
华尘点头,负手拍了拍他的头,抬头看向羿殊,
“这就是你那个新收的小弟子?”
羿殊眼眸含笑,轻推了师无渡一把,
“去练习吧。”
羿殊看着师无渡鞠躬走出问心殿,身后的华尘上前几步站在他背后,也盯着师无渡的背影,道:
“你还是收了他啊。”
羿殊笑眯眯回头,
“谁让他与我有缘呢?”
华尘叹了口气,抬眸看他的眼神里有无可奈何的纵容,
“就连天均都看出来他以后对我们绝云巅的影响了,你还是执意认为能改变那两个孩子的命途?”
羿殊将臂弯里的拂尘甩了甩,垂眸默认。
“唉,你这又是何苦?”
羿殊敛眉,想起了他在师无渡脚边捡起的那把折扇,嘴角勾起,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一身看命的本事是从哪里学来的,”
“这可是他送来的孩子啊,”
“我怎么能不管?”
华尘知道他话语中的含义,想起羿殊当年与那人站在梅树下的画面,表情有些许落寞。
羿殊背对着他,自是没发现他的异常神色,他看向问心殿外一旁的那棵大梅树,树干茂密粗壮,一大半的树丛已经延伸到了问心殿的穹顶,整整将那穹顶盖住了大半边。
“没有绝对的天命既定,”
“如果一切都有定然的轨道痕迹,”
“还要我们窥命者做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