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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心上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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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红烛飞霞,锦帐流香。

    意乱情迷中,沈荨两条手臂环上来,红唇颇无章法地亲过他的脸颊,又滑到他的唇边。

    鬼使神差地,谢瑾略偏了偏头,几乎是下意识地避开了。

    她的吻落了空。

    这一下出乎意料,两个人都僵住了。

    火热的旖旎如潮水般褪去,几乎是瞬间便清醒过来的谢瑾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无可挽回的错误。

    沈荨是一个骄傲的人,尽管她有时吊儿郎当,口无遮拦,喜欢口不对心地说一些让人跳脚的话,但他知道,她是极敏感和自傲的,更何况是这种时候。

    果然,沈荨的手臂还挂在他肩上,但脸上的红潮很快消散,神情冷静下来,眸中的涟漪荡开又迅速归于平静,最后只剩下冷冷的一点波光。

    谢瑾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她,手仍然放在她腰上,她的衣带缠在他指间,绞得他思绪一片混乱。

    红帐间只闻两人逐渐平息下来的呼吸声,沈荨一时觉得有点冷,自嘲地笑了笑,去拉他的手。

    他指间缠绕的衣带却在这时被扯开了,沈荨“哎呦”一声,忙将衣带扯回来,拢上衣领。

    “还真是尴尬啊。”她笑道:“好在你也好不到哪儿去,咱们这一局算扯平。”

    没来由的,谢瑾心口一悸,却说不出话来。

    沈荨系好衣带,转过身来,看了看神色复杂的谢瑾,扑哧一笑,将他凌乱的衣襟理了理,拍了拍他的脸颊以示安抚。

    “那什么,”她状若无意地说:“忘了你有心上人,对你来说,是难了点。”

    谢谨无法解释,也不能反驳。

    沈荨撩开帐幔,正要下床,手腕忽地被人钳住,谢瑾一把将她拉回怀里,唇不管不顾地往她脸上寻过来。

    沈荨偏头躲开,直接一个耳光扇过去,“啪”的一声,他脸上顿时出现五个通红的指印。

    她怒道:“我早说过你不用勉强!你犯得着这样吗?”

    谢瑾胸口起伏,慢慢伸手抚上自己的脸。若是以往受了沈荨这一耳光,他一定会想法子讨回来,但这一次,他觉得自己该挨这一巴掌。

    沈荨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起身走到新房中央的八仙桌前坐下。

    桌上摆了几盘冷食和果点,一个托盘内放着一壶花雕和两个小酒杯,是给新婚夫妇喝交杯酒用的。

    沈荨平息了一阵,拿起那酒壶,将倒扣的一个小酒杯翻过来,慢慢往里斟着酒。

    正要送到唇边时,一只手伸了过来,将那酒杯夺了去。

    谢瑾将那杯酒一饮而尽,说道:“你腿上有伤,最好不要喝酒。”

    “也对,”沈荨似乎已经忘了刚才的不快,笑嘻嘻道:“那么,交杯酒也不用喝了?反正你也没挑我盖头。”

    谢瑾默不作声,脸色阴沉地在她身边坐下。

    沈荨凑过去,捏着他的下巴瞧了瞧,“哎呀,打得狠了些,对不住了,要不擦点药吧?不然明儿怎么见人?”

    她这心情倒恢复得快,谢瑾半真半假道:“别人问起,就照实说是被你打的。”

    “别呀,传出去别人还当我多凶。”沈荨起身去拿他刚才留在椅子上的药匣,抱过来放在桌上,“哪瓶是消肿的药?”

    谢瑾瞄了一眼:“青色缠花枝的那个。”

    沈荨取了匣子里的小棉花棒,沾了药粉细心地抹在有点红肿的指印上。

    红烛悄无声息地燃着,远处传来隐约的打更声,没有闭紧的窗扉灌进丝丝夜风,吹得窗前梅瓶内插的数枝朱瑾隐隐绰绰地晃。

    夜阑人静,烛影摇红。

    沈荨的手很稳,一面抹着,一面说:“时间也不早了,抹完药就睡吧,先说好了,我习惯睡外头,你睡里头。”

    谢瑾没出声,沈荨收了药瓶,瞥他一眼,似笑非笑道:“咱们也不是非要圆房不可,你不必有什么负担,总归我嫁给你也不是为了这个。”

    谢瑾长眉一挑,语声很平稳地问:“那你是为了什么?”

    沈荨打了呵欠:“你心里不是有答案么?何苦问我?”

    谢瑾将她手一按,一双黑眸透澈澄亮,目光似网,牢牢罩住她:“监视和牵制我谢家也就罢了,横竖我们身正不怕影子斜,但你若要打八万北境军的主意,我劝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沈荨啧啧叹了一声,拿手去按他微微拧着的眉心,“你瞧你,眉头又皱这么紧做什么?放心,我不为难你,”  顿了顿,又促狭地笑着补充:“无论什么事。”

    谢瑾气得牙痒痒,偏这情形这时辰也不好发作,只哼笑一声,起身走到床边,果然依言睡到了床里。

    没一会儿沈荨也上来了,连日奔波,她应该是累极了,没一会儿就沉沉睡去。

    谢瑾听得她呼吸既轻且长,翻过身来面向她。

    红烛燃到半途,这会儿火光格外明亮,透过纱帐清晰地勾勒出对面人的轮廓。她侧身而睡,一弯腰窝凹着柔美的弧度,一手压在枕下,另一条胳膊横在大红丝绣缎面的被子外,袖子卷上去,露出一截小臂。

    谢瑾叹一声,将她压在枕下的手抽出来,两条胳膊都塞回被子里。

    次日松渊小筑内当值的婆子领着两个沈荨带来的小丫鬟去敲门,听里头静悄悄的,本以为这门很得敲一阵,哪知刚敲了一声门就开了。

    开门的是谢家昨儿新进门的大少夫人,她身上穿得周正,发髻却很散乱,见了来人,脸色微微一沉:“怎么这时辰才来?”

    得了谢夫人吩咐故意晚来的婆子并两个小丫头都不敢吱声,沈荨也没什么废话,只说了一句:“明儿起,若我不上朝,一律卯时正过来伺候。”说罢,叫了小丫鬟进去,“帮我梳头。”

    谢瑾从谢家练武堂回房时,沈荨正坐在窗前的梳妆台前。她穿了绛红上襦搭烟水色半臂,配了条茶白六幅湘裙,丫头给她挽了个随云髻,发髻上插着一只赤金烧蓝的衔珠凤钗。

    正往净室走的谢瑾看了她片刻,不知想起了什么,走到她跟前,朝她耳垂处瞄了一瞄。

    玲珑小巧的耳垂穿着一根细如发丝的银钩,下面挂着一只玛瑙小耳铛,只一眼,便看得出上头并不是耳夹。

    谢瑾垂眸,自嘲一笑,去净室洗漱更衣。

    夫妻俩收拾停当,到正院给谢戟夫妇敬茶。

    谢夫人高高兴兴地接了儿媳妇敬的茶,心下特别满意。

    她这大儿子,从小老成持重,成天顶着一张冰块脸,沉稳是沉稳了,外人也都赞誉有加,可她就觉得这孩子怎么看也不像个少年人,死气沉沉的,让她这做娘的看了都没什么好心情。

    所以不怪她喜欢沈荨,自家儿子也只有在这姑娘面前,才有了几分少年儿郎该有的模样,俗话说不是冤家不聚头,她很早就发现,儿子在沈荨面前,脸上的表情和情绪都来得特别强烈,很有精神,就算是生气,整个人也生动了许多。

    不过因为沈家和谢家向来对立,儿子不太可能把这姑娘娶回来,谢夫人深以为憾,暗自抱恨好多年,听到太后和皇帝有意撮合两人时,她先还不敢相信,再三确认无疑后,不由喜出望外。

    这可不是自古姻缘由天定,月老自有好安排么?

    当然,坐在她旁边的谢侯爷可能不是这么想的,但谁管他呢?反正她对这桩婚事特别满意,连带着瞧儿子也顺眼许多。

    她亲切地赏了儿媳妇一匣子丰厚的见面礼,吩咐儿子:“今儿天气好,你陪荨儿去城外的枫露山走走吧,听说山上枫叶都红了,你们不久就要离京,趁这时节好好散散心。”

    谢瑾却恭敬道:“母亲,孩儿恐怕还是得去西京校场,这批新兵得操练得像个样子才好带去北境……如今天气转凉,北边不久就会降雪,一旦大雪封山,路就不好走了。”

    谢戟目光一直在谢瑾略有些发红的一边脸颊上打转,闻言瞪了谢夫人一眼,“瞎安排什么,正事要紧。”说罢,很和气地问沈荨:“荨儿没什么意见吧?”

    沈荨忙道:“自是军务重要。”

    谢夫人无奈,只得携了沈荨的手,笑道:“我在淡雪阁那专门给你扩了一间书房,就在云隐书房隔壁,一会儿我领你去瞧瞧。”

    早膳后,谢瑾领着祈明月骑马去了西京校场,谢夫人因要处理家事,把沈荨领到淡雪阁后坐了一会儿就走了,沈荨在自己的书房内写了两封信,想了想,推门进了隔壁谢瑾的书房。

    他的书房应该也是不久前重新翻新过,窗明几净,一尘不染,书案书架与她书房里是一样的,这会儿还散发着花梨木淡淡的清香。

    东边的屋角放置着半人高的沙盘,沈荨走过去看了看,里头是北境一线山形地势的微缩模型,正中的关隘处正是望龙关,周围山势起伏,蜿蜒盘旋,上至关外樊国疆土,下至望龙关下的靖州城,都是毫纤毕现,栩栩如生。

    沙盘上方的墙壁上挂着一张崭新的北境地图,沈荨瞄了一眼,便知是最近重新绘制过的,几次与樊国交战中新开辟的战场都被重点标示了出来。

    西边的墙壁上挂着两副字画,都是谢瑾自己的笔墨。

    右边一幅画是《春山牧雨图》,图中山林染翠,烟云漠漠,细雨霏霏中曲涧雾浓,隐见牧人骑牛而归,其用笔时而墨洒,时而细点,浓淡相宜,极有意境。

    右下角处的题跋是一首五言:“烟霞润广树,碧叶绣清安。新绿又一年,携雨看山归。”

    谢瑾这人,画技诗作也都还不错,有时还颇有点文人雅士的隐逸情怀。

    沈荨目光转到另一幅字画上。

    左边的《题望龙关》画的是北境望龙山脉中的望龙关,泼墨写意,只寥寥数笔,雄关漫道,万壑千嶒,锋凛气势便扑面而来。

    左上角题跋是一首七言:“关山冷月孤雁高,烽火长缨金鼓急。晓动寒林飞将出,驰马横戈千嶂里。”

    沈荨心潮起伏,凝目瞧着那幅《题望龙关》,长睫掩下,半晌方才微微一笑,去瞧书架上满满当当的书册。

    长指沿着书籍一册册滑过,在一本简单装订的书上停了下来。

    谢瑾有随手记叙的习惯,这本线装书里装订的,便是他的一些散笔,少时他曾给她翻阅过,这会儿又这般堂而皇之地放在书架上,想来觉得并没有什么需要避讳的地方,她犹豫片刻,便抽出书册来翻开。

    她饶有趣味地读着,唇角不觉微微翘起,眉眼俱柔。

    也许记叙的人自己并没有察觉,但在这书页里,随处都可发现一个人的痕迹,她隐在字里行间,栖身在时光的各个角落里。

    “……洪武二十七年冬,大雪封山,粮道断绝三月有余,存粮已近告罄,三军饥寒交迫,吾令人张弓猎禽,然极寒之地,难觅其踪,吾忧思辗转,彻夜不得眠。未等山穷水绝之日,荨竟令人劈山碾冰,粮被冬衣,载车以达,此雪中送炭之恩,实重逾泰山也。后春临冰消,吾去信表恩,荨只回:“不足挂齿。”吾甚感怀。”

    “……金秋九月,獒龙沟大捷,荨率荣策营将士与吾军会师,是夜篝火熊熊,荨与左将拼酒,酩酊大醉,竟仗气使酒,霸占吾之营帐,吾不得已,遂与左将同帐,其酒气熏天,鼾声如雷,吾睁眼至天明……”

    “……昭兴元年春,上欲配荨于洪恩伯世子,吾回京述职,荨邀春猎,时洪恩伯世子亦随行,未几,竟掉头而去,吾策马追问,曰:荨心在尔身上,尔不知乎?吾哑然失笑,此误会大矣!需知荨乃视吾为对手,欲胜吾而后快,故而与吾射猎以赌,非着意亲近,罢!吾早闻洪恩伯世子另有心仪之人,此借口未免可笑……”

    “这傻瓜!”沈荨看到此处,笑骂一句。

    她翻往下一页,看了一眼,捏住书页的手微微一顿。

    “……上京秋暮,吾于月夜邂逅一女子,伊柔婉似水,情深缱绻,吾后思之,恍若南柯一梦……”

    沈荨迫不及待往下翻,后一页的笔记却被撕去。

    这么说来,他邂逅的这名女子便是他的心上人了?算算时间,距今也有三年了,为何他没去求娶那名女子?难道是谢家政敌之女?

    ……柔婉似水?情深缱绻?

    初见便让谢将军这般牵肠挂肚,也不知是哪家闺秀?

    沈荨胡思乱想一阵,把此事丢开,合上书册放于原位。

    她继续在谢瑾书房中搜寻着,最后转到博古架上层的两个抽格,抽格没上锁,她打开一看,正是想要的东西,大致翻了翻,小心把一个宗卷取出,抽出内中的文书,坐到书案前仔细看起来。

    这时却有人在外敲门,沈荨忙将东西放回原位,合上抽格,这才道:“进来。”

    进来的人却是朱沉。沈荨嫁入谢家,姜铭和朱沉自然也随她搬来了谢府。

    沈荨往朱沉臂膀上扫了一眼,笑道:“伤还好吧?怎不多休息一阵?”

    “早不碍事了。”  朱沉摇头,接着俯身过来,在沈荨耳边低声说了两句。

    沈荨沉目静思一阵,点头道:“知道了,明儿我亲自去一趟。”

    朱沉欲言又止,最后道:“将军新婚,怕是不方便,要不还是我去吧。”

    沈荨摇头:“你和姜铭伤得比我重,万一露了行迹就不好了,而如今在上京,我只信得过你和姜铭,让其他人去更不放心,我会小心行事的。”

    晚间谢瑾回了府,先去了书房。

    他打开博古架上的抽格,翻开内中的几叠宗卷,细细检查了一阵,将抽格锁上。

    是夜月悄风静,秋霜新降,他回到松渊小筑时,沈荨已梳洗完毕,穿了梅染色的寝衣,斜靠在新房外间窗前的贵妃榻上翻着书。

    谢瑾解了甲,自去了净室沐浴,不一会儿换了寝衣出来,淡淡问:“你看了我书房里的宗卷?”

    沈荨将书合上,看他一眼,心情不甚好地说道:“谢将军好没意思……书房门不锁,也不派人守着,这么重要的东西放在没上锁的抽格里,不就是想等我去看么?”

    谢瑾也没否认,随意披了一件外袍,过来在她身边坐下,去撩她的裤管,“今儿腿伤怎样了?”

    沈荨将腿一缩,道:“好多了……男女授受不亲,别动手动脚。”

    谢瑾忍不住一笑:“真是稀奇,沈将军不是一向不拘小节么?”一面说,一面将她腿捞过来,将绷带解开。

    伤口已经重新上了药,他查看一番,将沈荨腿架在垫子上:“晾一会儿。”

    他抬头见沈荨瞪着他,又真真假假地说:“你嫁入谢家,我自然得诚心伺候,若是你少了一根头发丝,恐怕太后都得追问。”

    沈荨脸垮下来,一言不发地转过脸去,谢瑾瞄她两眼,问道:“你瞧骑龙坳一线的布防驻军图做什么?”

    沈荨转回头,拿起一边的书翻开,一副不想跟他多谈的样子,口中却道:“早就说了,你这样有意思吗?想知道什么直接来问我好了,何苦绕这么个大圈子,你不嫌累吗?”

    谢瑾将她手中的书抽开扔到一边:“我问你你会说吗?”

    两人对视一会儿,沈荨忽地笑了,坐直身子:“好吧,你也不用猜来猜去,你把骑龙坳给我,我去守那里。”

    谢瑾盯着她,思忖着道:“骑龙坳正处于西境和北境的交界处,往上就是西凉国和樊国的接壤之地,那处地方是天堑,甚少有人攻打那条线路,守是好守了,但你手底下的人也因此不好出军功,你要那里做什么?”

    沈荨瞅着他一张俊脸,只见美目丹唇近在咫尺,颇为晃眼,很想在他腮上拧一把,手指动了动又忍住了。

    “我去那里不是正合了你的意?我去骑龙坳守着,既有了差事,太后那里好交代,也不会抢你谢家的风头,再说那里离望龙关远,也免得时常在你跟前晃,碍你的眼。”

    谢瑾摇头叹了一声:“还是不说老实话。”

    “那行啊,你把獒龙沟给我,把你妹妹调去骑龙坳。”沈荨说道,看谢瑾眉头皱了起来,终是没忍住,伸手去抚他眉心,“你看吧,这就原形毕露了,放心,獒龙沟是谢宜妹子在守,我不会抢她地盘。”

    谢瑾一把握住她手腕:“刚才谁说的,男女授受不亲,别动手动脚?”

    沈荨哂笑一声:“我说的话都做得数?”

    谢瑾咬牙恨道:“的确,我瞧你就没一句真话。”

    两人说了一阵,谢瑾进了里间洗漱更衣,沈荨仍是歪在贵妃榻上,手里拿着书,却只瞧着他挂在架子上的铠甲出神。

    两刻钟后谢瑾寝衣外头罩了件月白杭绸直缀出来了,手里拿着一卷新的绷带,坐过来把她小腿放在自己膝上。

    他头发还是湿的,只将鬓角两边的头发束到脑后,长发散着,一身水汽和着皂角清香扑面而来,沈荨恍然一阵,没头没脑道:“要不还是分房睡吧。”

    正给她缠绷带的谢瑾动作一顿,想起清早两人起床的情形。

    昨晚他一直辗转反侧,直到快天明才朦朦胧胧地睡过去,醒来时发觉胸口上压着一只胳膊,而胳膊的主人以一种极不自然的姿势被自己紧紧搂在怀里。

    她已经醒了,正意味深长地瞧着他。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他有点羞恼,赶紧放开环在她腰上的手。

    “没关系。”她收回手臂,嘴角勾着一丝可恶的笑容,这笑容令他越发尴尬,热意蹿上脸颊,连耳根都红了。

    ……

    想到此处,谢瑾嘴角抿开一个笑,尽量轻松地说:“怎么?你觉得很别扭?”

    沈荨正色道:“不是,我怕你觉得别扭——我看你今早也挺别扭的。”

    谢瑾沉默,好半天才道:“咱们现在都是夫妻了……”他停住没说,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沈荨却很认真的想了想:“不好吧,你既有心上人,这样好像不太合适。”

    “我有明确告诉你我有心上人么?”谢瑾缠好绷带,将她的腿一搁,撩眼看她。

    沈荨忍了忍,终是没忍住,高深莫测地瞅着他,慢慢地念了八个字:“柔婉似水,情深缱绻……”

    谢瑾仿若被蜜蜂蛰了似的,一下跳起来:“你看了我的笔记?”

    “是啊,”沈荨揭开灯罩,拿了案上的小银剪去剪烛芯,火上浇油道:“吾后思之,恍若南柯一梦……哎,好一场如梦如幻的邂逅,没看到后续真可惜,你为何把那一页撕了?”

    谢瑾脸上的表情有一种隐秘心事被人戳破后的羞窘和愠怒,不答反问:“你还看了些什么?”

    “没什么,就只看了你一本笔记和骑龙坳的布防驻军图而已,”沈荨一眼乜过来:“生这么大气做什么?没经你允许看了你的东西是我不对,但你若不想别人看到,就该放在隐蔽的地方锁好,就这么放在书架上,我怎么知道是不能看的?你以前自己也给我看过。”

    “这么说还是我的错了?”谢瑾太阳穴突突直跳,冷笑一声,拂袖进了里间。

    他有点疑心,这样下去,自己总有一天会被她气得肝肠爆裂而亡。以往见面不算很多也就罢了,这天地都已经拜过了,早不见晚见,夜里还同睡一张床,长此以往,这日子还真不知道怎么过。

    沈荨拂了拂额前鬓角的碎发,捞起一边的书,翻开看了起来。

    书架上的沙漏漏满一格又一格。

    几案上一盏莲花连枝灯座上的蜡烛已燃尽,她起身换了一枝。

    重新坐下来时,她听见谢瑾在屏风后说了一声:“三更都过了,你准备看一晚上书么?”

    沈荨瞧着手里的书,道:“你不是正生气嘛,我又不是傻的,这时候在你眼前晃,不是更让你心烦么?”

    她说完,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只听里面传来一声悠悠的叹息声,接着谢瑾绕过屏风,撩起衣裳下摆坐到桌前,倒了一盏茶没喝,偏头过来瞧她。

    沈荨手里的书挡在她脸上,书卷上方却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眨一眨,再眨一眨,谢瑾脸没绷住,率先就笑了。

    这一笑容光四射,烛台上的烛火配合地跳了跳,沈荨丢开手里的书,笑道:“好了,不生气了,这样才对嘛,笑起来这么好看,干嘛成天摆一张冰块脸?”

    “还不是被你气的?”谢瑾瞟了瞟被她扔到一边的书,“我劝你也别看了,老半天了,你就看了两页?”

    沈荨嘟哝一句:“你管我。”

    谢瑾喝了一口茶,手指顺着杯沿上的花纹轻轻摩挲着,犹豫一瞬,低声道:“我把那一页撕了,是因为觉得那都是从前的事了,我今后,不会再想着这件事。”

    沈荨默然一阵,从贵妃榻上起来,理了理衣襟,坐到他对面,给自己也斟了杯茶。

    “你后来怎么没去找那位姑娘?”她端着茶杯,意味不明地叹了一声:“你若是早娶了她,现在也就没咱们这档子事儿了。”

    谢瑾看她一眼:“那日校场边我不是说过么?我不知道她是谁。”

    “不知道她是谁?依你的能耐,竟探访不出来?你怎么不告诉我,我也好帮你参详参详。”

    “我们俩交情没到这一步吧?再说,”谢瑾毫不客气地说:“你会好心帮我?不来取笑我都算好的了。”

    他语气里不知不觉地带上了几分埋怨:“你哪一回不是踩我痛脚,总要看我在你面前出丑才高兴?”

    “……我有吗?”沈荨讪笑两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是你自己小肚鸡肠。”

    谢瑾点着头笑:“是,我小气,沈将军大气不拘小节,行了吧?过去的事都过去了,咱们能不能不说这事了?”

    “不说就不说。”沈荨将茶杯中的茶一口气喝干,起身坐回贵妃榻,“骑龙坳你让不让我去?”

    “你要去那儿就去,”谢瑾想了想,试探地问她:“你直管的荣策营,太后娘娘应该会准许跟你过来吧?”

    沈荨瞧着案上的连枝灯,目中现出一丝恨意,语气却很漠然:“荣策营——没有了。”

    谢瑾吃了一惊,忙起身坐过来,问道:“怎会没有了?不是编制还在吗?只听说孙将军犯了事,冯将军不还在吗?”

    沈荨偏头看向窗外:“壳子还在,但芯子已全部换掉了。”

    “太后会允许沈渊做这种事?”谢瑾瞧着她问道:“荣策营的将士是你一手一脚亲自带出来的,对你忠心不二,两位明威将军都是你的左右手,跟你到了北境,正好可以协助你牵制我谢家,断了你的臂膀,你还怎么行事?”

    沈荨冷笑一声:“沈渊不得太后指令,怎敢做这种事?那日我前脚被急召回京,后脚沈渊就在大营里以级压人,以莫须有的罪名押了孙金凤,冯真虽还留着,但他手下的两名校尉都给调开了,下头的副尉和士兵也给换得七七八八……所以现在荣策营还在,但已经不是以前那个荣策营了,给我我也不要。”

    谢瑾没说话了,只探究地盯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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