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艾
那是三十年前的春天，还是四十年前的夏天？
或许听见了春雷的炸响，或许听见的夏蝉的欢鸣。
或许闻见了风送来的花草香气，或许闻见了雨落后的泥土味道。
那些事情，艾已经不记得了。
没有日光，也没有春风，时间在她这里已经失去了意义。
她所能感受到的，只有冰冷的铁链，与一具具逐渐衰老的躯体。
她并非这后宫的妃子，却是最常得到君王宠幸的人。
一具又一具带着腐朽气息的躯体在她的身上耕作着，妄图榨取生命的甘露，以此让他们多在这世上苟延残喘一会儿。
艾虽然厌恶这些衰老而贪婪的躯体，但大多数时间也只需要侍奉一个老头罢了。
这可要远比之前，被千军万马团团围住，被刀剑砍杀，被长矛贯穿，或者被扔到兽群里让那些畜生玷污要好得太多了。
四肢被斩断，再生；心脏被刺穿，再生；脊椎被截下，再生；大脑被捣碎，再生……
她似乎已经将那些痛苦的记忆全部封藏了，毕竟与那种疼痛相比，现在被人掐住喉咙，也只能算是别样的趣味。
比起老头，艾更喜欢那些富有活力的生命，那些误入此处的迷路之客，虽然明知道他们日后也一定会变成散发着腐朽气息的躯体，但这并不妨碍艾喜欢他们。
因为他们并不懂得施展暴力，或者说他们还没有那种力量，只是任由艾引导着，体验连他们自己都不明白的感受。
艾喜欢这种感觉，能够掌控着什么，不像是一直被人掌控着的她。
可惜，弹指一挥间，那些曾经被掌控的人儿便长大了，也加入到了摧残她的行列之中。
除了，那年，暖风吹入了冰冷的宫殿。
……
“艾。”
艾侍弄着花草，身体晃动，便能听到锁链的撞击声。
她停下了手中的工作，好像是听到了有什么人在叫她的名字。
但这个世界上又有谁知道自己的名字呢，除了那个篡夺了王郎身体的家伙。
但他也不会这么称呼自己。
所以是错觉吗？
“艾。”
并不是听错了，确实有人在呼唤着自己的名字。
艾抬起头来，四周寻找着那声音的来源，她感受到了一股磅礴的血气出现在了这座宫殿中，却并没有办法准确将其定位。
“我在这里。”
“哗啦！”
铁链被整齐地切断，一个小小的孩子收剑入鞘，出现在了艾的面前。
“我是带给你解脱的仙，无论是你还是你心中的王郎，你们都能逃离这世间的苦厄，入我真空家乡，享永世安宁。”
“跟我走吧。”
小小的孩子伸出手，向艾邀约道。
这人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她说的话又是什么意思？
艾无法理解这突然打破了她日常的一切，就像她无法理解自己为什么会伸出手一样。
“那我们便走吧。”
小小的孩子笑容甜美，牵起了艾的手，向着那尚在升起的朝阳走去。
……
走去哪里？
艾并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她渴望着阳光，渴望着新鲜的空气。
她就像二十年一样，被人牵起手，离开了那无边的黑暗。
本以为已经经历过数百年的孤寂，再来十年也没什么区别。
可见识过了这世间的美好后，她却觉得这十年比千年还要漫长。
清晨的永安城，天蒙蒙亮，街上却出奇地没有人，艾被牵引着东拐西拐，穿过了一个个陌生的街坊，进入了一处几近荒芜的破院中。
一路上，艾虽然只能勉强跟着灵予的速度，但她却忍不住东看西瞧。
她还是第一次见识到永安城白天时的模样，即便是在之前的那十年中，她因为特殊的体质，也只能趁着宵禁，街上无人的时候，被王巨带着领略夜晚的永安城。
“玉秀，我把人带回来了。”
灵予对着荒废的屋子里喊了一声，眼圈有些黑的玉秀便急忙赶了出来，本想着好好抱一抱夜闯皇宫的灵予，但看见灵予身边的陌生女人，还是忍住了心中的冲动。
“你就是艾吗，没想到这世上真的有不死神药的存在。”
玉秀身上没有灵予那样深厚的气血加持，面对艾身上那股夺魂摄魄的吸引力，只能靠着自己的意志强撑着。
她在来永安城的路上便听灵予说了艾的故事，本来她是不相信的。
虽然见到灵予便知这世上确实有仙，但前朝所寻的不死神药居然是个人就算了，还被囚禁在了自家后宫之中，被历代先祖采补！哪怕只是听听，都让玉秀觉得不舒服。
“嗯，二位是……”
艾有些胆怯地看着这看似人畜无害的一大一小，虽然她不惧死亡，但面对这种一见面就把自己的一切秘密都道出来的未知存在，她仍会有本能的畏惧。
“我是刘玉秀，不过是一个小将罢了。这位是灵予仙师，你可不要因为她的模样而小觑了她，她可是位货真价实的仙人 。”
玉秀连忙给艾解释道，面前这个看起来还没有自己大的少女实际上却能当她老祖宗了，再加上自己的皇室身份，玉秀是根本没办法在艾面前摆谱。
那句话是多余的啦！
灵予瞥了玉秀一眼，却没多说什么，沟通的工作交给玉秀就好了，反正在她的计划中，也不需要艾做什么，只要她人在这里就好了。
“仙师可是能够言出法随，轻而易举就能驱雷掣电。而且她还能卜算天机，正是因为仙师算到了你是拯救天下的关键，我们才会来找你的。”
灵予点点头，表示玉秀所说不错。
“我是拯救天下的关键？”
艾摇了摇头，有些不自信，她自有意识以来，几乎一直在被囚禁，又怎么能够拯救天下呢。
而且，就算她可以，她又为什么要拯救天下呢？这天下并未给予她半点恩惠，如今遭了难，还想要让她施以援手不成？
“仙师带我来的时候，对我说，能够给予我解脱，不知仙师所言是否属实？”
艾不想继续拯救天下的话题，疑问了一下，就转到了她最关心的地方。
玉秀被问住了，不知道怎么回答，驱雷掣电卜算天机什么的，她都有亲眼见过，但她不知道小仙师有没有能让刀劈不死、火烧不尽的不死神药解脱的办法。
于是她偷偷看了眼灵予，见灵予没有任何表示，就大着胆子开始了信口开河。
“那是当然，仙师来到人间，便创下了福报圣教，凡入圣教者，皆可摆脱今生苦厄，回归真空家乡。”
玉秀虽然不是很喜欢那个福报圣教，但现在为了让艾信服，却也只能开始吹嘘它了。
艾却是不信的，她不是那些愚昧之人，虽然大部分时间都被囚禁着，但她也的的确确地经历过了数百年的人生。
只靠信仰就能摆脱苦厄，别开什么玩笑了！
如果真的可以的话，那自己这无数岁月中的祈求又算什么呢？
“不要以你凡人的心思揣度仙意。”
“我有八字真言，可度化世间一切苦难人，哪怕你肉身不朽，我也能将你的灵魂度化。”
灵予开口道，并没有辩驳什么，或者拿什么来事实来证明自己。
但艾听到她的话后，不知为何地选择相信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