萌生醋意
听到她那句“可他不是外人”,赵誉险些脱口质问“他不是外人,那我成了外人么?”
可这话若真说出口,连他自己都觉得怎么听怎么像个怨妇的语气,当下只沉着脸不发一语。
赵英在一旁听着两人的对话,听到父亲说到薛行周,他知道行周就是薛先生的字,父亲说的人就是薛先生了。
持盈说完那一句“可他不是外人”,赵英便见父亲的脸色彻底不好了,他怕父亲会凶持盈,便赶紧帮着持盈解释道,“爹爹,薛先生他不是外人。”
赵誉看向儿子,赵英笑了笑对他道,“你不知道吧,薛先生以后就要做我的姑父了。”
赵英不知自己是在火上浇油,看着父亲还笑得一脸无邪。
赵誉抬手揉了揉眉心,都说儿子肖母,果然没错,这一大一小母子两人,一把接着一把地往他心口插刀子,倒还真是默契。
好在持盈立马道,“英儿你胡说什么呢。”
“不是我说的,”赵英小声嘟囔,“是祖母说的……”
被赵誉抱在怀里的赵蘅此时已经偏着头,靠在父亲的肩上阖眼睡着了,被方才的声音所扰,身子扭了扭又哼了两声,赵誉便抬手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背,哄他再度入睡。
等赵蘅睡沉了,赵誉睨了一眼持盈,压低了声音道,“看来我不在的这些日子,发生了不少的事。”
持盈牵着赵英,两人都看出赵誉是生气了,母子俩互相看了一眼,然后默默跟在赵誉身后,也不敢再说什么了。
赵誉从福宁殿离开时,赵英拉着持盈的手问,“姑姑,爹爹是为什么生气啊?”
持盈看了看他,最后摇了摇头,“姑姑也不知道……”
赵誉并未走远,他耳力本就好,听到了母子俩的对话。
为什么生气?
能不生气么,自己不过走了一个月,回来之后,孩子和孩子的母亲都向着别人了。
走的时候,分明跟她说了,等他回来。
可她就是这么等他的?
“将付安带来。”回了清思殿后,赵誉对着黄平吩咐道。
付安奉旨赶到清思殿,向赵誉禀报了这一个月来长公主与两位殿下的大小事宜,也提到薛益,赵誉便问他太后是否有意想要让
“太后的确是有意,想让长公主与燕国公……”他一边说一边偷偷打量赵誉的神色,见官家脸色越来越沉,最后那句“得成美眷”竟是不敢说出来了。
“只是太后的意思?”赵誉沉声问。
“或许……燕国公也是有此意的。”付安小心地回答。
“嗯?”赵誉皱眉,食指在身前的木案上一下下的敲击着,“如何说?”
“太后不经意提到过,长公主年少时曾与燕国公有过婚约……”
赵誉听了一下子站起身来,他负着手,来回走了两圈,最后冷冷一笑,“呵,原来是我孤陋寡闻,竟不知还有这样一段旧事,难怪……说他不是外人。”
最后那一句,竟有些咬牙切齿。
沉默了一会儿,他又看向付安,“这样的事,你为何不早些来禀报,当初让你去福宁殿的时候,朕不是说过,让你将长公主的消息都来报知于朕么?
“是臣该死!”付安立马跪下道。
赵誉心中烦闷,没有发话,只摆摆手让他退下。
付安走到崇政殿外时,神情有些沮丧,官家要责问他,他自然不敢辩驳,可官家是昨日才回来的,听闻又一直在和相公们商议国事,自己哪里来得及禀报这些事。
陛下这不是在迁怒么,想一想自己还真是冤枉,他不禁心中暗叹,这君心还真是难测。
过了几日,赵誉便下旨,正式为嘉王开阁受经,从傅就学,让赵英此后正式到延曦殿受课,他又与几位宰执一起商议了侍讲的人选,无论经史子集,都各自选定了侍讲之人。
如此,赵英便要日日赶到南内来受课,持盈便每日陪着他,亲自来接送。
赵英第一天去,发现侍讲的师父里面并没有薛师父,便有些失落,正好第一天讲学,赵誉亲自来看,持盈也一直等候在偏殿里。
待课讲完,要回德寿宫时,赵英便问,“爹爹,薛先生不来为我授课了么?”
持盈也在一旁,赵誉看了看她后才对着儿子道,“怎么,你很喜欢燕国公?”
赵英不明就里地点头,“姑姑跟我说过,薛先生虽然是从北边来的,可他在北边时救了许多人,也一直庇护大家,外头那些人污蔑他,他其实是个大英雄!”
“大英雄……”赵誉沉着脸,话虽是对着儿子说的,可那目光却直直落到持盈身上,“原来,你姑姑是这么看待燕国公的。”
赵英一心想让薛益能继续为自己授课,便道,“是呀,不仅我很喜欢薛先生,姑姑也很喜欢,爹爹就让先生继续为我授课好不好?”
“难道爹爹如今挑的这些侍讲师父们还教不了你?如今正式替你开阁,该是好好磨磨性子的时候了,不能什么都由着你的喜恶来,往后,我自会让师父们对你严加管束的。”
赵英听了一张小脸立马垮了下来,泫然欲泣。
赵誉却视而不见,“黄平,送嘉王先回德寿宫。”
见赵誉面色沉沉,持盈不敢离去,等宫人将赵英送走,她有些不安地道,“陛下……”
她看得出赵誉生气,却实在不知道,他是为何生气。
赵誉霍地转过身来,直直凝视着她,低声道,“因为他在北地,庇护过你的父母兄长,所以……他是你心目中的大英雄,当初我却连迎你父亲的遗柩都不答应,赵持盈,在你心里,我是不是就是个大恶人?”
“我没有,”持盈有些紧张地答,“我心中对陛下从未有过怨言,当初是我有愧陛下在先,陛下对我,对……我爹爹,憎恶也是应当的。”
赵誉看着她这模样,所有的神情无不在印证她这番话的真心实意,可他看着,却只觉得心里更加难过,她这样着急解释,是怕他生气。
可她怕他生气,不是因为在乎他的悲喜,是因为他是天子,是官家。
“没有怨言……”他低低道,那神色竟似有些不甘,“你没有恨过我么?”
持盈一头雾水,只摇了摇头,“没有。”
赵誉看着,眼中有一闪而过的痛楚,他其实真正想问的,是当初她怀着孩子,独自一人等着临盆时,有没有恨过他。
当初在知道真相时,赵誉很怕她恨自己,可此时看着她摇头,说没有恨过他,他忽然觉得,或许她心里一点恨意都没有才是最可怕的。
没有恨过,是因为根本就不在意吧。
她对他,也只有当初的那些愧疚罢了。
“你想嫁给薛益么?”
持盈忽然听到他轻声问出这一句,她想到当初王焕一事,当时赵誉曾说要为她建公主府,让她风光下嫁,她以为此时他如此问自己,也是此意,当初程太后也说过,真有她属意的人,便会为她做主。
“当日皇后临终前嘱我替她照看蘅儿,蘅儿如今还小,我自然还要陪在她身边。”
赵誉冷冷笑了起来,“你的意思,是等蘅儿大些了,便愿意嫁给他了是么?”
持盈实在弄不明白赵誉一番话说下来,究竟是什么意思,回福宁殿的一路上,她便不断在想,他是在生气吧?又在气什么呢?
回到福宁殿时,阿棠正在外头等着她,等她上前了,阿棠压低了声音道,“殿下,燕国公送了一样东西来,似乎十分紧要,你赶紧看看吧。”
她有些疑惑的看向阿棠,阿棠却等进了屋子后,才将袖兜里的那封信拿出来。
“替国公爷送信的人说,这封信非同小可,只能殿下亲自拆看,并且阅后即焚,万不可走漏了任何风声。”
阿棠也不知信中写的是什么,只是听那人传达了燕国公的这番话,便对这封信十分紧张。
持盈听她说时心里已经明白了几分,待抽出信纸后,看着看着,那手竟有些发抖。
等看完,她胸口微微起伏,眼眶也有些湿润,攥着那信纸楞了好一会儿,才赶紧让阿棠拿火折子来,将那信纸给烧掉了。
焚完她立马写了一封信,让阿棠暗中差人送到国公府去,那信上与他约定,明日她便到国公府去见那人。
她没想到薛益竟如此之快,半月前她托他所办的事,这么快就有了结果。
第二日,持盈按照前一日的计划,一早就换上了宫女的装束,混在一群宫女黄院子里,从南便门混出了宫去。
行都的禁中毗邻着街市,和宁门外的早市就尤为有名,每日一早就不断有宫娥、黄院子出宫在早市上采买,所以才能让她找到空子钻。
出了宫后,她便找人问了登平坊的位置,其实就在御街的另一边,倒是近得很,一入登平坊,燕国公府的府门便映入了眼帘。
薛益早已等候着了,所以持盈在府门外等人去通传,不一会儿就见薛益亲自来了,也不让下人跟着,自己领着她往后苑走去。
“你怎么找到他的?”持盈忍不住问道。
之前是她托他替自己寻人,可当时连自己都觉得无望,人海茫茫,那个人是否还活着都难说,他说他且试一试,结果竟不过半月的时间就有了结果,实在让持盈有些不敢相信。
“在旧都时,我曾见过你长兄,他当时就告诉了我他当初的安排,即便此事你不跟我说,我也会去办的,只是当日你说出来时,事先没有告诉你已有线索,只想着等人找到了,再告诉你,免得让你失望。”
持盈心头触动,转头看着他,满是感激地道,“谢谢你,益哥哥!”
等进到那道院子时,持盈已经开始紧张,等薛益推开门进入屋子里,她一眼就看见了那个少年,他身量已经几乎同她一般高了,那眉眼竟与她有些相似。
那少年见有人进来,有些紧张,立马站起身来,戒备地看着他,惊弓之鸟一般,叫持盈看在眼里,心中微微生疼。
算时间,他应该有十四岁了,看着身量倒还足,只是整个人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可见这些年颠沛流离有多辛苦。
那少年身侧还有一老妪,瞧着年纪也没有多大,却已经两鬓斑白。
那老妪见了她,眼中一亮,颤颤走上前来,双眼含着泪,对她道,“殿下……”
“严嬷嬷……”持盈上前一把扶住她。
既是她长兄亲自挑的可信之人,持盈又怎么不认识了,严嬷嬷是金明宫的老人了。
“这么多年,辛苦你了。”她对着严嬷嬷道。
“殿下折煞老奴了,老奴一条贱命,能护着小主人,也算是尽了忠了。”
见严嬷嬷与持盈相熟,那少年才放下了戒备,只是仍是不敢上前。
持盈便走到他身前,紧紧看着他,将他的眉眼看了又看,像是在弥补这些年的遗憾。
她启唇,连声音都有些发颤,“灏儿,我是姑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