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报应
43 报应
“我爸不缺这点钱,只要我在学校规规矩矩念两天书,他不要太乐意,一百万都愿意给。”
傅亦恺是说得夸张了些,但傅盛南在物质方面对他确实大方,只要他想要的东西,他从来不缺着他,至少比傅亦怀要大方很多。
童言又被震惊到了。
一百万这是个什么数字,她可能要在不知多远的将来才可以见到,或者一辈子都见不到。
傅盛南是真的不在乎,他名下的资产数不清,每年账户上的流动资金都是以亿为单位
普通人根本没法儿比,所以也不能拿普遍情况来衡量。
童言不了解傅亦恺家里是个什么情况,对富豪的世界没概念,只知道身边同学哪怕是偷拿父母几百块,被发现了以后十有八九也都是一顿收拾,更别说是那么大一笔钱了。
但傅亦恺不一样,他随随便便就可以拿出四十万,人与人之间的差距之大,还是冲击到了童言。
她错愕地有点不知要说点什么,想拦着点儿,劝他不要太冲动,可又明白,傅亦恺是出于好意。
安安的确很需要很需要一笔钱,高额手术费对他们家来说,是一个极其沉重的负担。
那个孩子还躺在抢救室里,小小的身体上布满冰凉的医疗器械,生死未卜
童言光是想起来,就会觉得鼻酸,可是,哪怕她再难受,也不能帮点什么实在的忙,她不过也和病房里、病房外,那些围观的人一样。
有时候,傅亦恺只是嘴巴坏一点儿而已,不是不善良的。
“真的没问题吗。”
隐隐约约还是有点担心。
“有。”傅亦恺很确定地点了一下头,“有问题,当然有问题,而且是很大的问题。”
“啊?”
“这四十万一拿走,我卡里就没有一分钱了,成了一个除了长相一无所有的的穷鬼。我爸在英国忙着泡妞,懒得搭理我。”傅亦恺在童言面前晃了晃那张黑色小卡,“所以,后面几天换你养着我行不行,到我家给我做饭吃,怎么样?你也不忍心眼睁睁看着一个花容月貌风华正茂的花季少男活活饿死吧?”
童言被傅亦恺唬得一愣一愣,还真的信了。
她犹犹豫豫,“那个,那个你也稍微给自己留点儿吃饭的钱。”
别全给了嘛做好事是做好事,但自己也要生活的啊
童言倒是想说这话的,但是还没说呢,傅亦恺的脸色就是一黑,“你这个妞,怎么那么拿不上台面啊?你见过有谁捐款捐三十九万八千二百四十三块九毛八之类的吗?”
傅亦恺别的不会,打比方最会,童言又没有说要他少捐多少,他就瞎编乱造了一个数额。
“你听听,你自己听听,这些数据像样吗?哪个不是有零有整的?说出去我要被笑话的,贼几把丢人。”
不丢人啊三十九万还不多吗?
童言愣愣地看着他。
“要给就给的爽气一点儿,四十万就四十万,别人一听,啧,排面。”
“少爷我还没做过大好事,这是头一回。”
傅亦恺并不心疼钱,他本不屑“乐于助人”的雷锋精神,但是现在,如果医院想要给他颁锦旗,电视台再给他封一个“感动南城十大人物”,他都不介意。
想被表扬,想被夸,想当一次光明磊落的好人。
这也不赖,是不是?
“你说的也有点道理,但是你别为难我了,我哪里养得起你不过我答应你,实在有困难,我可以把我的校园卡给你,虽然不多,也够你在学校吃食堂打热水洗澡过两个月了!”
多好的办法呀。
科科。
傅亦恺扯了扯嘴角,不干。
童言的意思很明显啊,就是要他别再大手大脚了,钱都没了,不如收收心,好好念书吧。
“哦。”皮笑肉不笑,“谢谢你啊。”
“不客气。”
童言又想起什么,在自己的斜跨小包里翻翻找找,“你等等,我这儿还有五百块,一起给安安的爸妈吧。”
她把钱往他面前一推,像是做了个郑重其事的决定一样。
傅亦恺打量了一眼那几张皱巴巴的票子皱皱眉。
“你别看不上五百块也是钱,你都把所有积蓄拿出来了,我也想为安安做点什么,不行吗?”
“行啊,那我问问,你拿出了五百块,还剩多少?”
童言挺实际的,“没全给,还是给自己留了些。”
不像傅亦恺,完全不顾后果了。
他一听,没忍住笑了,“哟,留了多少?”
“三百七十七块八毛”
个十百,还有小数点儿,够精确的啊。
傅亦恺一边笑,一边有点良心发现,他忽然之间就觉得,自己好像过于欺负人了。
余额三百多,听着挺寒碜,童言的没钱才是真没钱,傅亦恺就纯属瞎扯淡。
“别闹,你这点儿不顶用,有我的就够了。”
“不要。”
“给自己留着吃饭吧,得,就算你不吃饭,我总是要吃饭的,你就当是留给我。”
“不要。”
童言执意要给,倔强得很。
“如果你不收,我也会想别的法子要安妈妈收,总之,我会有办法的。”
傅亦恺咬咬牙,“诶嘿,反了是吧,我的话都不听了?”
“是啊,反正你现在没钱,还说要我养着,干嘛还要听你的。”
童言也挺直接。
他一听,操,还真他妈是这个道理。
“翅膀硬了啊,成钮祜禄氏童言了?下一步是不是要甩了我,去找你那个小眼镜儿再续前缘和他琴瑟和鸣缠缠绵绵”
傅亦恺伸手,一边用力揉着她的脸,一边朝着她开炮,伶牙俐齿的,她压根就插不上话。
“什么小眼镜儿你电视剧看太多了。”
“就那叫啥段瑞轩的,听名字就知道是个戴眼镜的白斩鸡,瘦得没二两肉,打两下就开始哭,裤子不合尺寸,成天露两截白袜,还喜欢把上衣扎在裤子里”
童言趁着傅亦恺噼里啪啦的功夫,将五百块钱和他的卡放在一起,在一堆如机关枪子弹的字句里,冒出一句——
“你看,是不是很和谐?有你的一份儿,也有我的一份儿。”
瞬间就安静了。
“你当是给小孩儿满月酒的份子钱呢,还你一份儿,我一份儿。”傅亦恺顿了顿,却无奈道,“傻子吧你。”
“我不是,你是。”
童言小小声地反驳。
“行行行,你爱咋滴咋滴吧。”
没办法,向钮祜禄童言低头,毕竟还要蹭人校园卡用呢。
啧啧。
“先把钱给安安的父母,然后去办出院手续。”傅亦恺戳了戳她的额头,“走吧,别耽搁了。”
“你真的想好了啊,四十万呢?”
童言又没忍住扯扯他的衣袖。
“想得透透的。”
这有什么好反复确认的?
他“嗤”了一声,阔步直往前走,连头都不带回一下。
“哎,别在心里偷偷感动啊,说出来也要我嘚瑟嘚瑟,我很伟大我知道。”
童言停在原地,没跟上去,脑子里只鬼使神差地浮现出一个场面。
杰克站在泰坦尼克的船头,就在那几层围栏之上,迎风耀武扬威着,i、am、the、king、of、the、word
潇洒且自由,痞到了骨子里,又带着无比耀眼的光芒。
那是看不见尽头的大西洋啊
傅亦恺到底是怎么样一个人?
离经叛道,不听管教,浑身是刺的是他,为了安安毫不犹豫拿出巨额医药费的也是他。
时常没有安全感的是他,但带给别人安全感的也是他。
明明是尖酸刻薄的,又软成一团棉花。
童言深思了很久,发现想不明白,摇摇头,放弃了。
或许真正明白弄是很难的一件事吧,不仅仅是傅亦恺,人生本来就有很多事情是捉摸不透的。
你以为你很清楚,但那不过也只是千万面之中的其中一面罢了,既然如此,就不要再想了。
不管怎么样,傅亦恺都已经做出这个决定了,不犹豫,不后悔。
你看,当英雄,超酷的是不是?
但就在他把小黑卡递到安妈妈手心的时候,医生却推开抢救室的门,颇感抱歉地带给他们一个消息。
安安走了,没救过来,就在清晨五点零四分。
这个世界少了个小天使,天上从此又多了一个星星。
而他到底没能成为任何人的英雄。
微微亮的天,笼罩着朦胧一层浅白,缭绕着透明且冰凉的云雾,哪里有什么太阳。
安安的父母痛哭过后,平静多了。
童言站在一旁,没有说话,再多的安慰都是徒劳,除了难过,她已经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其实,那都是早晚的事,只不过谁没有预料到,会这么突然。
安安的生命永远停止在八岁,昨天,他刚刚过完一个很幸福热闹的生日。
“孩子,谢谢。”
童言低头,看着锃亮到反光的地板,上面折射出她苍白的面孔,她听到一句虚弱无力的感谢。
“这些,你们拿回去吧。”
“真的谢谢,但是,不需要了。”
五百块和一张卡。
童言盯着看了许久,然后,她抿抿唇,将那张卡拿了回去。
指尖在微微颤抖。
不需要了,都不需要了。
当一切都变得没有意义的时候,沉重的氛围让她不愿在这里继续待下去,更不愿去直视安妈妈的目光。
那是一个刚刚失去孩子的母亲,该有多绝望?
童言向安妈妈深深鞠了一躬,算是哀悼安安,也算是和她道别,出院之后,或许就再也不会相见了。
人与人的缘分就是这样浅,安安成为她的孩子仅仅八年,和他们认识不过短短几天。
童言依然觉得无比难过。
所以更很难想象,当一个家庭没有了孩子,或者孩子没有了父母,那是怎样一种撕心裂肺的痛。
傅亦恺坐在窗台上,背后是清晨浓浓的深蓝色,微弱的晨曦勾勒出他的轮廓,在医院住了好几天,没收拾过自己,额前的头发变长了,眼睛底下有黑眼圈,少了点鲜活,多了抹病态,青白的面容颓丧着,却也如一副凄凉的画。
“他拦着我做好事。”
童言看见他仰头,晃着腿,指了指天,“以后老子还是当恶霸好了。”
不然就不会有这么强的内疚感。
“傅亦恺”
童言呢喃,想安慰他几句,她知道的,他肯定也在跟着难受,不比她好过。
“操,我就是想帮一个孩子而已,怎么这么难?”
“傻子,你口里那个什么都会,会抓娃娃,会说故事,好像无所不能的哥哥,其实最没用了。”
“以为自己好像有拯救世界的本事,实际上,他平庸得不能再平庸。”
是个废物啊。
“不是这样子的。”童言紧紧攥着衣服,“不是的,你很好,这不是你的错。”
傅亦怀说,他救人是想赎罪,因为他过去太不可饶恕,死后是上不了天堂的,他总咒骂他以后下地狱,他告诉他,那就是他的归宿,再痛苦也是应得的,他活该。
是不是真的会这样?
傅亦恺从前不在乎,也不相信的,但是,现在他动摇了,是不是自己真的太坏了,所以老天爷不想给他洗清罪恶的机会?
他只是想简单地帮一个人而已,甚至连洗心革面,改过自新都算不上。
“我讨厌这里。”傅亦恺像只猫,抱膝蜷缩在窗台上,“童言,我讨厌这里。”
她听到这句话,心脏好像被人揉成了一团,更加难受得紧。
“你看,这些是什么?”
童言靠近,就轻轻地,靠在他的身边,她没有要傅亦恺下来,哪怕很危险。
风吹在他身上,衣服簌簌作响,摇摇欲坠地好像能从九楼掉下去。
她只是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一把糖,还有小小的一颗颗星星。
“你看看,这些是什么。”
傅亦恺的目光落在她的手心。
“糖是我藏起来的,我骗你说没有了,都被吃掉了。”
“实际上不是的我是担心你不安分,医院里没有什么好玩的,你就会乱吃一些东西解闷,尤其是像这种甜的酸的。医生说过,对胃不好,不能吃多。我不想要你一直吃,所以就放在口袋里。”
“星星呢,是我无聊的时候折的,折得不好看,颜色也不多但是我折得很认真,我打算折满满一罐子,再许个愿,听说很灵。”
她的声音逆风,很柔糯。
“但是现在,我把它们都给你,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