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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七章 有底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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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先生不小心遇到大胡子,也觉得很意外,震惊之后就劝大胡子看开些,但是大胡子完全不讲道理,把老先生当成了苦大仇深的读书人,老先生就铁了心要和大胡子讲讲道理了。

    如此一来,大胡子真把老先生当成苦大仇深的读书人了。

    老先生那一句为了你好,大胡子杀心立起。

    大胡子要是真能杀人,老先生一百条命也没了。大胡子成了鬼物,还是无法修行。

    老先生是个没做过亏心事的,大胡子能想到的吓人伎俩对老先生没用,反而老先生是个犟脾气,苦思冥想,为了让大胡子听进去道理,想起来几句不知从何处道听途说又被自己胡乱琢磨杂糅在一起的口诀,能帮助大胡子暂时护住阴灵不散,让大胡子在这个小山洞多呆了好几年。

    大胡子说走就走,一下飘出山洞,却没想到在早晨的阳光下并非以往那种烈火烹油的感觉,反而春风和畅,异常舒爽。

    大胡子被日头一晒,下意识眯了眯眼。

    为照顾老先生脚程,两人走得不快,老先生有意东拉西扯,让大胡子不至于太过胡思乱想改变心意。

    大胡子对老先生自说自话的东拉西扯,其实半个字也没能听进去。

    忽然,大胡子在一条乡间地头小路旁停了下来。

    就在大胡子两条腿已经开始消失的时候,老先生轻轻拍了拍大胡子肩膀。

    大胡子对那种恐惧浑然不觉,只望着田间地头的那个身影。

    老婆婆头发稀疏,全白了,却整齐扎在一起,没有一丝乱发。衣服补丁压补丁,仍然整洁。

    老婆婆风烛残年,几近油尽灯枯,手脚很不利索,很艰难挖了几棵自家地种的青菜放在筐子里端着,在两个小坟头旁边并没有停留,一步一步挪往路子尽头,离着茅草屋还有一段距离。

    大胡子嘴唇抖动,看样子是喊了一声娘,然后开始往老婆婆那边迈步。

    老先生站在原地,摇了摇头。大胡子不管活着还是死了,对自己反而不上心,就这一点,所谓大道,便无望了。

    大胡子回头看老先生一眼,满眼恳求的意思。

    老先生皱了皱眉,“真打算放下心中仇恨?”

    大胡子摇了摇头,做了鬼,也没能放下。其实就是无法放下,才做了鬼。

    大胡子又望向娘亲缓缓走着的背影,相距不远,却一步也近不得。即便大胡子走到娘亲身边,娘亲也是浑然不觉。

    老先生点了点头,无论如何,大胡子有一点从来没有变过。其实不只是大胡子,几乎人人都没有变过。这便是老先生从来没有失望的原因了。

    老先生第一次喊了大胡子名字,“刘宁,去吧。”

    大胡子对于老先生为什么知道自己名字,并没多想。

    老婆婆忽然回头,在揉了揉眼睛之后,忽然手里的筐子掉在地上······

    也就是说话间,老婆婆颤巍巍用尽力气往地头那个小坟头的地方跑去,快到坟头,再也坚持不住,摔了一跤。

    老婆婆几乎爬到那个坟头旁边,护着小小坟头,痛哭出声。

    过了好一会,老婆婆才渐渐收敛笑意,擦了擦眼角的泪水,长长出了口气,无论如何,哪怕是个梦,自己也真真正正高兴了一场。

    老婆婆拍了拍身上尘土,慢慢走到筐子掉落的地方,把青菜捡起来放好,一步一步走回了茅草屋,一如往常,从容不迫。

    老先生叹了口气,并没有任何轻松的感觉。

    大胡子临走,也没原谅这里的读书人,依然对老先生穿着身儒衫看不顺眼。说老先生也不过时运不济罢了,要是真有本事,也一样能说上那些自命清高的体面话,还一样能让那些不合时宜的嘴巴张开嘴也发不出声来。

    老先生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把大胡子气得不轻。

    大胡子故意说老先生反话,老先生却半点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大胡子感谢的话确实说不出来。

    世间有很多人心存感恩,却无论如何说不出感谢的话来,也有更多人把感恩放在嘴上,心里反而半点也没有感谢的念想。其实谁该感恩谁,有很多时候都要想想,别弄反了。

    老先生摸了摸满脸干巴巴的皱纹,和大胡子一样,比真实年龄是显老一些。

    四十多年前。一个山里的年轻土匪有一次偷偷潜进一个郡城高门大户人家,据听说偷走不少值钱的东西。

    然后,大户人家庶出小姐遮盖起略微隆起的肚子被赶出家门来到这个小村庄定居。

    多年以后,一个叫刘宁的小男孩一直被人瞧不起,哪怕学塾读书成绩极好,仍然被人称作野孩子,说是娘亲不守妇道生下来的野种。没嫁过人,何来妇道一说?“脏”了的人,就更不能谈“妇道”这个词了。

    竟然加了“道”字,老先生也无可奈何,刨读书人祖坟的无非还是读书人,对老百姓能责备些什么?

    老百姓纳头便拜,也无非有个利字可图。

    世上最不缺的就是所谓的卫“道”士了。老先生叹了口气,老先生自己也在这方面吃过大苦头。老先生属于作茧自缚。

    上了几年学塾的刘宁更觉抬不起头。

    终于,被刘宁用尽心思从娘亲那里知道了一点消息,娘亲眼里的那点光彩终究没能瞒过心思细腻的刘宁。原来,就是那个只是偶尔趁夜黑留点东西却从来不敢停留的好人叔叔。

    然后就是官家剿匪,被抓住的好人叔叔临死前大骂娘亲下贱。

    大骂娘亲,男子却在画押文书上死也不肯承认当年是通见之事,只说自己用强才得手。偷走东西?男子也洒然,随你们说就是了,不差那一点。

    男子并非砍头而死,却死得异常凄惨,坟内埋着的汉子,浑身被割得血肉模糊,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肉。

    刘宁的处境并没有因为这件事而好过一些。

    再之后,娘亲从来没有和刘宁谈过这件事,刘宁之后也没再说过什么。

    只是刘宁变成了成年男子,就不着家了,然后偶然回家,也是不顾泪流满面的娘亲,放下东西就走。再然后,干脆只是偷偷留下点东西不和娘亲见面。

    再之后就是收尸了。郡城里的官老爷亲自监斩,毕竟好几条人命都是折在这恶匪刘宁手上。

    一老一新,两个坟头并排埋在那里,女人上了年纪,并没有痛哭流涕,再怎么痛哭流涕,再怎么吃苦受难,也换不来同情不是?能被人少笑话、少戳脊梁骨就满足了。老婆婆年轻时就看开了。

    想不到几年后的今日,两个坟头都添过多次土,母子还能再相见,老婆婆实在是高兴,老婆婆不觉得只是自己的错觉。

    老先生想去见见那位注定要重回这片天地的通天老狐,看看能不能给自己这张老脸一点面子,稍稍改变心意。

    老先生如此一想,底气全无,要是年轻时候,自己底气就足了。

    那就看能不能凭一个身正不怕影子斜,老先生挺了挺腰杆,那就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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