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醉后不知天在水
老舟子笑,杨见山也便陪着笑。一老一少,就像爷孙俩。
有些话,就不用问了,出不了大岔子。
老舟子不敢大口喝,就这一个小小的酒葫芦,能装多少酒?意思一下就行了,真是大少爷想喝酒了,不仔细掂量,也不会察觉。
老舟子是个善饮的,只是好像今晚酒量不行,没喝几小口,就晕晕乎乎睡着了,靠着船舱,微微响起了打鼾声。
杨见山扶着老舟子躺好,让老舟子头枕在船舱边的茅草上,再把自己身上的坎肩拿下来,给老人家盖上,老人家口中喃喃,过了一会,似乎有轻微的呜咽声。
杨见山听了听,露出笑脸,原来是老人家做了好梦。
杨见山站起来,把锚从水里缓缓提出,挂放在船尾,缓缓摇动船桨,轻轻的吱呀吱呀声中,小船缓缓前行。
夜空清亮,繁星点点,江水平静,没有一丝波纹。
怎么会没有一丝波纹呢?李西山看着清澈透明的江水里面点点繁星,看得入迷了,差一点又栽进江水里面去。李西山看了看江面,摇了摇头,这个“又”字,多余了。
小小的乌篷船划过水面,把江面分成两半,细细的水纹向两岸延伸,一直到岸边的水草里,才消失不见。
如此细微,却看得分明。
李西山捏了捏脸颊,不应该的。
因为两位老人家都在船上,杨见山把船划出一段路程,还是把乌篷船摇进一个平稳的江湾处,下了锚,把船定好。第二天一早再撑船赶路。
第二日朝阳刚要探头,杨见山才不急不忙启程,还未到水流湍急处,杨见山在船尾摇桨,行船越来越稳。
老舟子觉得暖洋洋的,别提有多舒坦,一点也不想睁开眼。
不想睁开眼,所以,就一下子把眼睁开了。
老舟子睁开眼,激灵一下就坐了起来,啪啪朝自己脸上拍了几巴掌,“见山,到哪了?”
“离山脚还远。”杨见山边摇桨边回答,才刚看到铁树山山尖嘛。
远山看行云,离看到铁树山全貌,还远。船桨吱呀吱呀,推着小船在水里走。
乌篷船已经到了江面变窄的地方,水流湍急,乌篷船本来就是逆水而行,船行较慢。
老舟子长舒一口气。
盖着坎肩,旭日东升,日头照在自己身上,怪不得暖洋洋的。
确实离山脚还远。
乌篷船已经到了黑沙江上游,大白天,已经不见有船只出现在这里。
现在是没有了,两年前,却能经常看到一两艘从上游回来,都是去铁树山山脚浅滩处淘沙的。
黑沙江之所以叫黑沙江,就是因为这条江水里一直会有一种黑色沙子,入手极沉,手感冰凉,只是万万想不到离水之后依然如此。
这种黑沙,只有铁树山山脚浅滩处才有,铁树山却不是黑沙江的源头。
至于黑沙江名字的由来,每个人都能说清楚。铁树山也因此沾了光,不算高,占地也不广,忽然变得名气极大。
不过也只是名气极大,反而具体形状,能说出的人,少之又少。
之所以要淘沙,是因为这种沙子很少,而且夹杂在黄沙和淤泥里面。
因为黑沙极沉,冲不到江水中下游,所以要想淘到黑沙,就只能到上游,越靠近铁树山,淘到的黑沙越多。
再多,也只是相对而言。就是一艘船,五六个劳工,十天半个月,能淘到一两斤,就算是老天保佑了。
普通老百姓自然不会打这些黑沙的主意,真没那份闲心。
无奈这两年,忽然间这黑沙成了那些达官贵人的心头好。尤其是南安郡那些官老爷,酷暑之时,要没有个沙龙放在正堂里面,是会被人瞧不起的。
黑色沙子,用黏土粘在一起,捏成龙形,具体姿态倒没有讲究,无非要有气势,图个飞黄腾达的好兆头。
酷暑时节,沙龙一旦入室,整个厅堂都会有些阴凉感觉,比那冰室效果,要好上太多。毕竟那些冰块一旦化成水,就没有用处了。
冰块储存不易,沙龙拿出来就行。
不过,从今年开始,就几乎没有人敢再来淘沙了。
一年前,传闻有个看起来很老,其实看起来很明显就是化妆成老人的年轻道士,穷凶极恶,用长剑伤了十几个淘沙人,并扬言在山中修行,若敢再来,有来无回。
有个只知道出力气划船的二愣子,在那里撇撇嘴,轻声念叨了一句,“也有可能是个砍柴汉子,拿着把斧头装神弄鬼。自己绑根绳子在斧头柄上,仍得远远的,然后再使劲拉回去就是了。”
那可是一艘大船,就那淘沙的十几号人,虎豹豺狼都不怕的。
直接听船上人说的,自然一脸相信,频频点头,深以为然。
话传六耳之后,就被人听出了话外音,再加上,看起来,那些人伤口哪里是刀剑伤,分明是磕碰所致。
于是乎,十几艘淘沙船只带足干粮,连夜进发,不分昼夜,唯恐落了人后。几乎吃这碗饭的,都去了。
数旬之后,这次真的再也没有人再提起去淘沙了。
不过,又有一个传言慢慢流传开来——铁树山上出了神仙。
铁树山上有神仙,这传言可了不得。淘沙人不敢去,老百姓去不得,却偏偏就有人是因为出神仙才去的。
这不,老道人就是其中之一。不过,别人是访仙求仙,搁老道人这边,就是斩妖除魔了。
老舟子知道,老道人真不是图名图利去的,除了老舟子,都没人知道,更没人给钱。老道人年岁比自己还大,瞧着身子骨就不行了,精气神也差很多,就是去了山里,还能回来?
“老仙长,真这么危险,就别去了。”老舟子虽说图钱,要是老道人真的回心转意,不去了,被他要回几个铜钱,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都退给他,老舟子也认了,毕竟有那个青衫读书人李西山那里拿的铜板铜钱,足够这几日的开销。
老道人差一点脱口而出,也就是去挥出几剑,摆摆样子,洞里就安稳了,费不了多少力气。
不过老道人好歹忍住了。说得危险点,就显得我本事大不是?要真就是走个过场就回来,你老舟子肯随了我去?
“不用担心。”老道人看了看船帮上的豁口,挺直腰杆,就和刚开始登船说得语气一样。
老舟子知道,无论如何,也劝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