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枝节
这一日，诗颖又来找我习舞。她将前日学会的动作跳给我看，我只觉她冰雪聪明，那些动作她练得已是非常纯熟，而且还带有她自己的气质。这次我教了她更多些动作，以她的资质很快便能掌握。
送走了诗颖，我便觉得无聊起来，琢磨着要不要偷偷出府一趟。
我想去一趟吉康村看望张婆婆，她的孙子张宏远被发配边疆，不知现在她的情况怎么样了。还有玥儿、炫儿，她们回去后又是以何作为生计的呢？
但这一来一回怎么也得多半天的工夫，万一中间有人到清风居发现了我偷偷溜出府去，可就麻烦了。思来想去，只得先将此事压一压，另寻合适的出府机会。
清风还没有来，不知他是不是真的已求四皇子收回了成命。可我暗暗觉得四皇子不会答应了他，因为只有清风每日里教我练剑，才能将我的点滴消息带回宫去。所以，我上扬了扬嘴角，拿起剑去院中练习。我要做的就是好好温习昨日清风教的，等着他来就对了。
清风是没等来，却等来了颜魅公主身边的姬希姑娘。
“想不到碧尘小姐真的再坚持练剑。”姬希进了院门后，是如此跟我打招呼的。
收起剑，我有些疑惑地看着她。她怎么来了？从她的语气里可以听出来，她似乎还在为那晚三皇子教我练剑的事感到不悦，暗里像是在讥讽我什么。
第一次见姬希时，伊心就不喜欢她。这会儿在将军府，见她还是一副不分尊卑的样子，伊心有些生气地道：“姬希姑娘有事的话赶紧说事儿，没事的话就请离开，不要妨碍我家三小姐练剑。”
姬希轻轻哼了一声，“姬希也不想来妨碍碧尘小姐练剑，不过我家公主有请，碧尘小姐跟我走一趟吧。”
“公主是不是有什么不适？”我有些担忧。
姬希瞪我一眼，“公主刚有所好转，你不要诅咒她！”
怎么成了诅咒了？我无奈地苦笑，现在我在这个姬希眼里已经是坏人一个了。
“三小姐只是担心公主的病情，你不要不识好人心！”伊心为我打抱不平。
姬希脸上稍有难堪之色，语气不再那么生硬，“公主想听碧尘小姐讲笑话了，命姬希来请。”
既然公主无碍，我便不想去那恒亲王府，免得与三皇子照了面，又引起姬希的误会。而且，我也不想让四皇子再有什么误会。所以我寻个由头拒绝道：“实不相瞒，父亲近日不允许我出府。”
“碧尘小姐请放心，方才姬希已经向洛将军说明了此事，他同意碧尘小姐走这一趟。”
“可”我想说出口的是，你不是让我离得远远的吗。
那姬希似乎知道我要说什么，轻挑了挑眉，“我家亲王去惐亲王府上了，不然我也不会这个时辰来请你。”
原来她已瞧好了时机，可我仍在犹豫，因为我开始在乎另一个人的感受，四皇子定是不喜欢我再去那里。
见我站在那儿未动，那姬希竟突然跪了下来，含了乞求的语气说道：“碧尘小姐，以前是姬希说话没有分寸，多有得罪了。您看在姬希也是一心为我家公主的份上，原谅了我这个丫头吧。”
我连忙扶她起身，“我并没有怪责你。”
姬希仍是跪地不起，哀求道：“这一年来公主因病折磨，从未有一日开心。姬希看得出来，公主喜欢与碧尘小姐聊天，那时她是开心的。求求您，去陪陪公主吧！”
没有理由再拒绝，我点了点头，同意随她去。只是，临走时叮嘱伊心留下，低声告诉她，其间若是清风来了，记得跟他讲清楚，我只是去看望颜魅公主。若不说清楚，我总担心四皇子会误会。
出了府门，有两个下人跟了上来，说是奉老爷之命随在我身侧。看来，洛离不但下令命我不能随随便便出府，只要出府还都要派人监视着我了。
我上了姬希带人驾来的马车，摇摇晃晃地去往恒亲王府。想着这两日不见，公主倒挂念着我讲的笑话。也许正如姬希所说，她真的只有那一时片刻才能忘记病痛，享受到一丁点儿的快乐吧。
我来到内室，见公主正倚在床头看书，神色里很安静。
“公主，碧尘小姐来了。”姬希上前回禀，顺手将公主手里的书收了起来。
公主抬头看见我，露出些欣喜的笑容，却嗔怪道：“这两日你不来看我，倒让我派姬希去请了才来。”
我坐到姬希搬过来的凳子上，笑着抱歉道：“我也很想来的，只是有些事耽搁了。”
“我不怪你，只要你还能把我逗乐了。”公主竟有些调皮地先开了玩笑。
我也被感染了，来了兴致，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这里有好多的笑话和故事呢，你愿意听我便愿意讲。”
公主笑着点了点头，有些期待地看着我。
我想了想，选了一个小笑话作为开场。见公主乐了，我又问她喜不喜欢听比较长的故事，分很多章才能讲完的那种。公主虽说喜欢，却又有些苦笑地说道：“只要不是太长就好，我怕我没有那么长的命去听完。”
我本来只是单纯地想跟她讲一部有意思的小说，不成想却触动了她这番嗟叹。我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只是定定地看着她。这年轻的生命真的会在不久的将来逝去吗？
姬希在一旁心疼地责怪道：“公主不要乱说！您的病慢慢的会完全好起来的，想听多长的故事都可以。”
公主只是莞尔一笑，不迎合她，却说自己饿了，让姬希去做些点心来。
我看着姬希离去的背影，怎么觉得公主是有意支开她。果然姬希刚走，公主便淡笑着问我道：“碧尘，姬希是不是跟你说过什么？”
“没有，她只是关心你。”
“若是她说了什么，我希望你不要怪她，也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
姬希是个尽忠尽职的丫头，做什么说什么我都可以理解。“公主，你放心，我没有放在心上。”
公主微微蹙起了眉，加重些语气道：“我的意思是，你不用理她那些话。你想跟恒亲王练剑便去跟他学，你想见恒亲王便来见，你想——”
我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儿，连忙打断她，“公主，我想你误会了！恒亲王搭救过我，我把他当恩人看待。”
“你当他是恩人也罢，我知道你担心我误会才刻意避着他。我也知道他是顾及我的感受，才一直隐忍着。可他的喜怒哀乐我一眼便知，我不希望他企及的幸福毁在我手上咳咳咳咳咳”
公主越说越急，到最后竟然咳嗽起来。我赶忙帮她抚顺气息，可她那一番话我听得半懂半蒙，只能拿不要胡思乱想安慰她。
公主稍稍缓了缓气，拉住我让我顺势坐在床边，语重心长地道：“从联姻的那一刻起，我与亲王便是同病相怜的人了。我是被迫和亲的公主，他何尝不是被选中无奈接受这和亲的棋子。一切不得不让人感叹，命运从不由你我做主。恒亲王的母亲早逝，他是在惐亲王的母妃明妃娘娘抚养下长大成人的。他这皇室的地位看似光鲜，也不过是寄人篱下的表象罢了。亲王只能隐忍在心，偶有无助难耐之时才向我诉说一二。”
她将我的手握得更紧，看着我，神情既是欣喜又显悲凉，“那夜他回府告诉我说，他为了救一个人，竟然给惐亲王设了局。从那时，我便隐隐觉得那个人一定是个女子。第二日姬希听到了南夷国出现内乱的消息，我的叔叔起兵谋反，将我的父王母后还有兄弟们都围困在国城里。正是因此，我的病情才突然加重，亲王忙着给我请御医找大夫，可都没有好的办法。到了晚上他突然跟我说有一个人也许能帮上忙，这便请来给我瞧瞧。可是人没请来，他也跟着消失了一夜。等清早他回来，安慰我说那人有些事过两天再来。可我看他那担忧的神色，觉得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我还来不及问，他又匆匆走了，这一去便是一天一夜不见他的身影。等我再见到他时，便是和你一起来了。”
我怕公主是不是也有了什么误会，想赶紧解释清楚，却又不知该如何细说，只捡重要的说道：“这中间说来话长，当时我没有在将军府，所以恒亲王为了找到我费了些周折。他非常担心你的病情，寄希望于我，才四处奔波希望尽快寻得我为你治病。”
公主浅笑了笑，却是摇头，“对于我的病，他和我心里一样明白。即便是为了我寻你来帮忙，可那份担忧却是因为你。”
“公主你真的误会了！”我有些着急，并不希望她杜撰这样的事情。
公主拍了拍我的手背，“你听我把话说完。其实直到你来为我看病，我还并不知道亲王设计救过的人就是你，也并不知道他消失了一天一夜是去寻你。从那日过后，他除了帮惐亲王处理事务外，似乎还多了另外的心事，时而愁眉不展，时而神采飞扬。这两日他又变得冷冷清清，不欢不喜。”
“我还从未见过他如此阴晴不定，往日即便有什么心事，他亦是镇定非常。前日夜里他直到深夜才回来，而且是喝醉了酒。他从未有过这种放浪形骸之举，我想一定是发生了什么。”
“恒亲王行事总爱独来独往，我找不到别人询问，只好自己亲自去问了。你别看我整日躺在床上，若是硬撑我还是能走路的。”公主说到这儿，低头有些凄楚地笑了笑，“醉酒的人吐的都是真言，亲王也不例外。他说他与四皇子起了争执，为了一个女子。他还说，他喜欢上了那个女子。”
公主抬头看我，神情里竟含着一丝喜悦，只是那喜悦掩盖之下是一番难以名状的悲楚，“他说那名女子叫——”
“公主！你不要说了！”我有些心慌地打断她，“恒亲王不是你说的这样，他对你体贴入微——”
“对！他对我是体贴入微，但也仅是如此。从我进了这府里，他便待我如亲人般照顾。我知道，他是可怜我远离故土为求和而嫁的命运，是可叹我受病魔缠身痛苦不堪的遭遇。但可怜和可叹，并不是喜欢，更不是爱。这一点我很明白，从很早我就明白，只是我自己一直不想承认罢了。”公主紧紧注视着我，“我们，从未有过夫妻之实。”
“原本我以为亲王的心是坚不可摧的，可能他自己也是一直这么认为的吧。只是我和他都不曾知道，当有那么一个人出现时，那铜墙铁壁的心便裂开了一条缝。如今他的心已经裂开了缝，有了喜欢的人，却因为要顾及我的病情和感受，不能释放那份心意与感情，这不是我所希望的，我不该拿我的痛苦牵连亲王。”
两行泪已顺着公主苍白的脸颊滑落下来，她紧紧地攥着我的手，“碧尘，你可不可以答应我，不要再刻意躲着亲王？可不可以答应我，让亲王对你的喜欢能得到回报？”
我看着颜魅公主近似乞求的眼神，皱了皱眉，却字字铿锵地回道：“对不起，我不能答应你。因为，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