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第122章
夜深露重，夏风骤起，伴着更鼓声声泛起了丝丝凉意。
林奚站在八角门下，目送众人离开。
打前头的便是妙妙，她攥着萧启衣袖的一角，娇小的身子笼在高大的影子下，瞧起来几无缝隙，是旁人插也插不进去的亲密。
先前众人已经商定，由萧启假扮魂一，引魂主入局。
明日，萧启会带着阴阳双钩入山，在魂殿旧址附近露出行迹，再由林奚暗中安排，将魂一还在世的消息散布开来，而那些此时仍在云山中瞎转的几路人，则正好可以充作现成的目击者。
如此一来，萧启只要静待对方找上门便可。
妙妙急得不行，奈何往日对她百依百顺的萧启却执意如此，林奚也道这是目前最好的办法，她也只能妥协，心中却盘算着如何说服萧启带她一同进山。
此时也只能先拉着萧启回水阁，准备将自己带的那些灵丹妙药，毒虫药蛊统统打包一份，让萧启随身带着以防万一。
萧澄边感慨女大不中留边伸了个懒腰：“我也先回去了，累死我了！”
在云山里钻了一天，又挖了半天臭泥，萧澄现在只想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他随手拍了拍林奚的肩头，懒洋洋地向隔壁院子晃去。
柳烟罗最后，越过林奚时，突地轻笑了一声：“奚公子，真是好手段！”
“怪不得全平安京都道奚公子人中龙凤，天资不凡，连京里那几个老学究都对你赞不绝口。”
林奚自一回京，便被景德帝带在了身边，时时关心，事事留意，若非林奚再三拒绝，只怕连朝中政务都能参与一二。
连远在北寒之地的镇北王府，都听闻京中的奚公子文韬武略，学问人才是样样俱佳，更有甚者，有老臣竟夸其颇有先帝之风。
如此盛誉，足可见林奚在京中掀起的风云。
只是柳烟罗此时这看似夸赞的话音里，却透着丝丝凉气儿，颇有些不好入耳。
林奚侧身正对柳烟罗，微笑：“郡主，不知林奚有何处不妥，还请直言。”
柳烟罗这一晚阴阳怪气地话里带刺，连眼神里都透着怪，林奚向来心细如发，又怎会看不出来。
月色下，林奚长身玉立，温润有礼的模样分外谦和，任谁瞧了都会道句君子如玉，可此时落在柳烟罗眼中，却只觉得他脸上的微笑如同一张虚假的面具，掩去了所有真实。
柳烟罗站定，直视林奚双眼，轻道：“由萧启引出魂殿，是你一早便打算好的吧？”
否则，任是林奚再如何聪明，也没办法在短短的时间内如此事无俱细，计划周详，他连对方发现魂一未死后的种种反应都预想到了，甚至应对之法他都已经了然于心……
萧启不过是起了个头，林奚却已经将整件事推演得烂熟于心，说他不是早有谋划，打死她都不信！
“你早料到萧启会为了妙妙赴险，却故作无计可施，只待他自己提出来……”柳烟罗眼中锐意流转：“真不愧是林氏血脉，我是该夸奚公子算无遗策智计无双呢，还是处心机虑谋划人心呢？”
魂殿之事至此，与其大海捞针般从受害人入手查找魂主的线索，不如直接由本就是魂殿中人的萧启亮出身份，引出有心人。
连她都能想到的办法，林奚会想不到？
不过是等一个顺水推舟而已！
林奚此举不能说错，但却有些让她心生忌惮。
柳烟罗初见林奚是在皇家驿馆之中，彼时，她初初救了林承绍，自己也受了几处伤，却三言两语便被这人端着无害的笑脸套出了实话，说漏了意欲埋伏揍人的实情。
她虽然一向对萧启畏而远之，可相较于林奚的心计深沉，那男人一张软硬不吃的冷脸，反倒让人安心许多。
皇家的人，心都是黑的！
林奚神色未动，只将眼神放向妙妙离去的背影，淡淡道：“郡主言重了，只要达到最想要的结果，过程与手段如何，无需在意，又何必说破？”
是如何，不是又如何？
终归是萧启自愿的，他并无强迫，只要最终能替萧家报了这个仇，又何需在意谁在后面推动了什么？
若是萧启连这点自觉都没有，这点风险都不敢冒，他便没有资格站在妙妙身边。
“无需在意？！”
柳烟罗冷笑：“那今日之事，也不是巧合，而是你口中必要的手段吗？”
她就奇怪，怎么就那么巧，萧启不在、萧澄也不在、家里能护着妙妙的一个都不在，今日若非林承绍来得快，只怕根本无法善了！
虽相识时日并不多，但柳烟罗是真心将妙妙看做是自己的妹妹，自然无法容忍有人利用她来生事，更何况是妙妙视若手足之人。
妙妙的真心岂不是喂了狗！
她眼神中明晃晃的质疑林奚又哪里会看不明白，不由苦笑一声，“郡主多心了，事关妙妙的安危我怎会如此，今日确实是我大意了。”
他脸上的笑意早已隐去，只对柳烟罗正色道：“无论你相信与否，我都不会做任何伤害到妙妙的事！”
他没料到宫中会突然召见，更没料到阿澄与古叔会突然离开兰苑，这才让六公主钻了空子。
柳烟罗深吸一口气：“你最好是！妙妙视你如至亲，对你全心依赖，所以别让我知道你做了什么不该做的，否则……”
她挥了挥拳头，“你便是真成了太子，我也照样揍得你满地找牙！”
妙妙回头，正瞧见柳烟罗面色不善地走近，她身后不远处，是林奚站在门廊下目送他们离开的身影。
不知为何，映着清漓院中通明的灯火，背光而站的林奚让她瞧出了几个寂寥与孤寂。
妙妙一顿，不由停下了脚步，“阿启……”
林奚远远瞧见妙妙与萧启两人停下说了几句什么，便瞧见妙妙拎着裙角跑了回来，萧启却独自一人转身离开了。
待妙妙近前，他轻声询问道：“你怎么回来了？萧启怎么没等你？”
“阿启去找鱼伯了……林奚哥哥，那个……”妙妙轻轻吐了口气，脸上是显而易见的惭色：“对不起！”
林奚一怔：“妙妙……”
“我不该和柳柳偷偷讲你母亲的坏话……”妙妙有些不敢看林奚的眼睛，只低头道歉。
方才门廊下那个孤零零的身影，莫名让她想起了林奚刚到如意山庄的时候，虽然他平时总是笑着的，可独处的时候，总是会因早逝的母亲而低落许久。
虽然她长大后侧面听过了许多关于林奚母亲的事，也知道她可能并非良善之人，可是她知道林奚哥哥一直很想念自己的母亲。
今日，她实不该在背后听这些话的，何况，还让林奚哥哥听到了……
妙妙垂头丧气地立在原地，低低道：“对不起，让你难过了，也不要生柳柳的气，要怪就怪我吧！”
林奚怔了怔，不想她竟是为此低落，半晌见她仍是不敢抬头，便习惯性地抬手想抚上她的发际，只手至半空，却不着痕迹地收了回来，“傻丫头！我没有难过。”
骗人，妙妙嘴角都泛着沮丧，刚刚她明明都看到了，两人从小一起长大，林奚的情绪变化她最是清楚——林奚此时，心情很不好！
“走吧，我送你回水阁，”抬手止住欲言又止的妙妙，他抬头看了看半空中皎洁的弯月，“月色很好，就当，陪我散散步吧。”
清漓院离汀泉小筑隔了长长的一条莲花湖，夜晚的湖面比白日里少了几分艳丽，却多了几分热闹，此起彼伏的蛙鸣掩在莲叶下低低吟唱。
“妙妙，还记得吗，小时候，你晚上总是不肯乖乖睡觉，老喜欢拉着我们去雪湖那边练功，”林奚负着手慢慢沿着水岸前行，想起往事，语气中多了些许轻怀念，“说起来，自我下山，我们已经很久没有一起好好说说话了。”
妙妙扯了扯衣角，有些不好意思：“我那时候睡不着嘛！倒扰得你也睡不好觉，还被祖父罚。”
最初的那几年，兴许是在床上躺的时间太多了，她晚上总是睡不着，便会溜去林奚的院子拉着他一起练功，现在想来，是自己太不懂事了，那时林奚也才十岁大，正是贪睡的时候，因为她，肯定很辛苦。
“妙妙长大了，与林奚哥哥都生分了。”林奚垂眸看向妙妙乌黑的发顶，语带怅然，“你从前，不会这般与我客气的。”
妙妙停下脚步，有些无措：“不是的，我只是觉得今天不该说那些……也怕你难过，因为我知道……你一直都很想念她的。”
想念吗……也许吧！
林奚此时忆起往事，有幼时娘亲哄他入眠时温柔的哼唱，亦有久候那人不得时的怨怼迁怒，但更多的，却是她最后的疯狂与绝望。
“我真的没有难过，也不会因此生柳郡主的气……这些事便是她不说，别人也会说的。”他自嘲地笑了笑，在妙妙的注视下淡淡道：“而且，说的只会更难听。”
“我娘她……做了许多错事，郡主说的，也都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