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想之地(二)
余光瞥见铃和乔可站在了定制衣物机前,特拉格向前几步躲进了墙壁与遮阳棚之间的阴影下。零崎在巴斯科特基地的大门后为自己打造了一个像是马拉松招待点的地盘,遮阳棚下摆放着她大大小小的新奇玩意,都是想带上就带上,发现有点多就堆在这里的——甚至不惜不远万里从某个分部空运到这里:小冰柜,虚拟现实设备,万用水果处理机,还有联邦科研所试发售的“趋势球”,以及现在正在前后摇摆的,用零崎的自己设计的大头模型套壳的折叠打印机正在运作。
特拉格注视着手中那边缘被磨的支离破碎的照片,里面有自己熟悉的人,有与自己志同道合的人,有怀揣各种技能的人,可惜了,这一群人。
“哟,我们‘公演’回来了哦。”
昂森大声地招呼着在空地上拨弄火堆的艾卡内莉,萨格鲁和在去时路上遇到的“药”背着各自的乐器和背包也回到了这充满铁锈与铁锈味的秘密基地。
“公演,是公路演出还是公交车演出,没有被人追上?”
“一开始是有的,可吓死人了。开出市区还有两辆车要追,我们开枪把他们吓跑了哈哈,明天开下追踪找下我们把摩托停哪里了,还有那个音响——好像没有装发信器,好吧,应该在差不多远的地方。”
“这种事你得和贺刚说。早上要你们带的东西都带了么,不要让我的努力白费啊。”
“当然当然,在后面呢。”
萨格鲁和“药”正在分拣着从两个不同的生肉加工点购来的烧烤用料,交给艾卡内莉后萨格鲁开始搬动放在门前堆叠和外围废弃棚屋边上的橡胶轮胎,将它们推到离火堆合适的圆周距离上摆好座位。没人想在吃烧烤的时候闻到烤橡胶的臭味。他左右手一摁,一下就将自己的鼓嵌进了轮毂里,没有比这更能防摔的方法,不似吉他,完整的一套鼓架是很难找到的。
“我必须得说,追踪一个一晚上都在发射信号的东西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要么早就被人发现,要么我们会被发现。”
“反正不是第五次了。喏,切肉可比那简单多了,我一个人可应付不过来六个人的份。”
贺刚扶着窗框远远地向外出组抱怨,从旁边进门的艾卡内莉微笑说着像是安慰的话语。
“你可以去远一点的山上,我们会给你掩护的。为了瑞贝尔,为了信条,我有预感今天会有不小的收获,过几天市里就会有给那帮坏种造麻烦的新组织分子出现的,我们还会回去。”
对组织事业狂热的萨格鲁用有些憨厚的声音鼓舞众人,说着昂森从他背后取下一个肩包,把里面的相机拿出来像摄影新手一样四处观察,萨格鲁也对这个借来的,据说不便宜的东西感到十分好奇,两人就这样跑到外边的水塔兼哨塔上把它当成了望远镜来四处眺望。
“药”一言不发地坐在轮胎上像平时一样端好木吉他,为这个安静的黄昏与将要举行的烧烤活动预热。
不甚激烈,舒缓惬意的动静让整理资料,对着满板照片组成的联系图琢磨情报的铃一瞬间放空了思绪,在无数遍重复的工作下对着成千上万的文字没有任何收获的她走出棚屋,同样一声不吭地坐在了“药”的对面,心情有些失落地注视着跳跃的火苗。
对于他们来说足以称得上丰盛的烧烤晚宴上,大家都放下了平日的负担畅谈彼此之事,就连平时不怎么说话的“药”也讲了自己唯一一次远航科尔岛之外路途上的二三事。只有铃,被大家背后形容“太过认真”的队长始终眯着右眼,左眼里的机械结构缓慢旋转发出微弱的“咔哒”声,像是一个定时器在不断地循环计时。
“好!正好就是今天,我们应该在历史上留下自己的痕迹!”
昂森振臂高呼,博得了萨格鲁的鼓掌,其他人面面相觑不知道他这般突然是为何。
“你怕不是酒喝多了吧!”艾卡内莉开怀大笑,她脸上的红晕也表明喝的量不在两个乐手之下,稍加迟钝之后还是侧身靠了过去。“说吧说吧,怎么个‘青史留名’法?”
“当然是——拍一张集体照片,未来不管怎么样,这肯定用得到。”
昂森突然一按快门,直接在大家中间放了一发闪光弹。随后相机下方缓缓吐出一张照片,上面有在有些暗的火光光源下,艾卡内莉闪身双手试图挡住闪光和旁边贺刚为了躲开艾卡内莉手足无措的图像。
“用得到,哈哈哈……”
有些悲观的贺刚在众人欢闹之余发出无人听见的苦笑。
“哎呀,还真是。那,大家就拍一张照吧。”
“每人都有份。”
艾卡内莉抹了一把眼角笑出的泪,在看到大家向铃征求表态得到点头的默许,昂森便一个翻滚找到最佳的位置对着烧烤的众人招呼。温暖的火光中记录下了瑞贝尔的余烬在穷途之中的一刻放松闲惬姿态,大家的笑容都发自内心,让照片外的人能够感受到——除了铃。
“怎么样拍看起来有那种范?就是,啧,我们在市中心看到的那种大屏幕上的明星集体照。”
昂森似乎对这几张照片的成色不太满意,把问题抛给了萨格鲁,后者对此一窍不通。
“我觉得我们可以把这些轮胎堆到一起,然后每个人坐在一边,摆成三角形的样子。”
“这个不错,感觉有那种味道了。”
于是最后大家将几个轮胎堆叠出了一个两人高的三角形,两侧各有一个可以坐上人的阶梯,地下同样如此。
“老大当然要坐最高的位置。”
昂森跳棋拍了拍顶上的轮胎示意,铃有些犹豫地左顾右盼,在众人的微笑期盼下接受了这一安排,一下踏步就从侧面跃向高处,稳稳当当地坐在了最高处。
“我坐在最下面吧,感觉大家都比我重要。”
萨格鲁有些拘谨地表示,昂森立刻也同样表示,不等其他人表示便各自抢占了金字塔最底层的两侧位置。
“这样吗?那我还是站着好了。刚子你呢?”
艾卡内莉站在及颈高度的轮胎后面,贺刚也默默地走到对称的位置上,努力地挤出微笑表情。
“嗯?是不是少了个人?”
“我可以帮你们拍照。”
就在大家讨论拍照的位次时,“药”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拿到了相机站在了众人的面前静静等待。
“那个有定时摄影功能的——不过我没搞明白哈哈。”
昂森露出略显尴尬的傻笑。
“你当然要一起来,虽然没来多久,但现在都是一家人了,不是吗?”
艾卡内莉对这个和铃相似,不善言辞但是默默付出的新队员颇有好感。
“当然,我们需要更多的人加入,才能重新组建‘瑞贝尔’。”
萨格鲁双手握紧拳头紧贴一起,就像他演奏的终场动作那样。
铃默默注视这个平时很少来往,似乎只是寻找组队乐手的青年,没有更多多的想法。
“好吧,那我就坐那里了。”
“药”指向铃脚下,众人之间的那个位置。
“好像摆的时候没有考虑到呢……”
“要不然你就和铃并排着坐在上面好了,可是看起来位置好像不太够哈。”
“那样就显得太亲密了。就这样,是不是有那种感觉?”
“药”马上摆摆手拒绝,拖过一条扁平的废胎就坐在了昂森和萨格鲁中间,铃的鞋下,摆出沉思者的姿势,目光直视相机。
“哦哦哦,确实像那种明星有的深沉感觉。”
昂森和萨格鲁想起了一张专辑的封面,在彼此的默契之下左右侧坐,斜靠在高一阶的轮胎侧面,双手插兜微微扭腰注视镜头。
“老大,铃,拍照的时候最好要微笑,这样以后才会有好运一直笑下去。”
“微笑么……这样?”
铃摆出平时的那种笑容看向艾卡内莉。
“这种就看起来有点怪啦,试着想想那种愉悦快乐的事情,想想快乐的时候那种感觉,用协调魔力的感觉找一找,你一定找得到的。”
“可能马上要倒计时了。”
“五。”
相机响起的倒计时提示音,每个人都本能地摆出最好的姿态来留作纪念。
照片上铃的微笑十分自然,端坐的姿态也很明显地重视这一机会,并不太像是被苦大仇深的经历完全扭曲的样子——好像,和自己当时留下的面部神态感觉有那么一点像。也许每个人微笑都是这样的,不足为奇。
旧照片泛起的记忆随着手指交错的动作翻篇过去,从这张铃的小队合照下翻出的是另一张新的照片,尚有打印的余温和黏黏的手感。
同样的聚餐晚会,同样的“瑞贝尔”组织成员,都有自己的身影。在这张照片里的不是后来临时搭的小队,而是谦寿和他的“七芒星”在“瑞贝尔”大本营的第一次演出后与莱姆以及其他高级组织人员的合照。这些人中特拉格只对莱姆和那个一手拿着魔法书,一手长着魔镰的阴沉导师有所印象。
他在照片上的表情更像现在的自己,脸上的微笑说不清是自信还是看清了太多,也许也只是面对相机时本能的表现罢了。
“打印好了。”
戴着墨镜,躺在遮阳棚阴影边缘正好无法遮阳的位置那的躺椅上的零崎从折叠打印机的玩偶嘴中抽出打印纸,摊开放进玩偶的脚下抽气压实后便看不清了折叠的褶皱。
“谢谢。不过真的不收钱么?”
“没事,只是正好测试一下这一套机器,可能相对位置有点歪,但是绝对位置是没错的。”
“确实如此,问题也确实不大。”
歪了大概四五度的样子,不过边框,表格,照片像素这种都没有什么问题。
“真的要用二级档案纸吗?虽然不应该过问客户的需求,但还是感觉有点不妙诶。”
“这个问题已经问过了。”
“好吧,不过如果有防伪标识或者荧光记号之类的话,这个要拿去用可能会出问题。”
“嗯。”
“不要得寸进尺哦,一级档案纸我告诉你是没有的,真的没有。”
零崎盖好躺椅下保险箱的顶盖,重新戴好墨镜享受下午的日光浴。
真的是他么?
在阁楼房间里,特拉格独自面对这两张照片和一份档案,在通过希诺给自己的后门从联邦的档案中查到谦寿的名字之前并没有底,只是从时间上,还有从收网日当天现场逃出,在森林里受饿精神失常的“瑞贝尔”组织枪手嘴中听到的那句话“天火降临了,但是演奏还在继续”有一丝蹊跷能感应到。
而现在,他并不清楚这份与联邦的关系,和自己与联邦的关系有何异同。在特拉格眼中,谦寿是另一副同样并不光彩的形象,这便是他要去“梦想之地”的原因。
有些事情需要当面对峙,而这些事情却越变越多。
特拉格摇了摇头。他并没有迫切想知道一切的欲望,但是事已至此,也许最后一件事便是见他一面——或者不见,成就一个并不意外的的结局来隐藏一切——但这样对于其他有些人来说又太过于残忍了。
对于最初的目的如何实现还是一筹莫展的特拉格,没有那种毅力去行动,也没有那种残忍的心思去按照希诺的想法寻找“药”。目空一切的终点真的就是放空一切。
让她来做出决定吧。特拉格没有见过铃在为组织复仇联邦的过程中收集和解读的资料,但愿这个突然出现的人物能够对上她的线索中的一环。
这时特拉格突然有了一种出于好奇的动力。
他想知道一点——自己会不会也是线索中的一部分,拥有一张自己被图钉钉在额头上的照片。
特拉格裹着毯子静静睡去,等待夜幕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