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三:晃荡
在一阵碰撞震荡中醒来,这艘船不慎撞上了科尔岛与维斯特拉玛大陆之间会“移动”的暗礁,不过好在只是底部的剐蹭,以及非固定的暗礁没有冰山和海底生石柱那样的破坏力,一时间的恐慌迅速消散,在喧闹的末尾时分梅斯特·乔可才被吵醒。
她十分需要一次安稳充足的睡眠,于是花上两倍的积蓄买下了一间卧铺。在维斯特拉玛的几天里她没有得到良好的休息。
那里确实很安静,没有科尔岛上的喧嚣,但是是个陌生的环境,陌生的房间里陌生的床,夜里有咕咕咕的鸟鸣声和风吹动树林摇晃出的响声,还有一个女生睡在自己的身边,会抱在自己的身上
梅斯特乔可凭窗坐在床边,窗帘外的日光照进她的心思,映入她暗黄色的瞳孔。她想起了前脚还在的那片土地上这几天有些奇妙的点点滴滴——一个不像是现代的地方,却也说不上原始和落后——这是她对维斯特拉玛,特别是巴斯科特基地的奇妙印象。
在那里的时候不需要太多为生活的考虑,不过她还是选择离开那个地方,离开铃,虽然她一直都在犹豫。
在梦里,她还是会想起在地下听见的一个幽魂的话语,以及在破碎的玻璃碎片中见到自己那异样的瞳色,还有还有那个已经逝去的,熟悉的人,按照彼此的约定在记忆中用泪水模糊身影逐渐忘记——只是这次离开的理由却还是为了他。按照人类的习俗,如果没有算错时间的话就是今天或者明天的晚上会有他的葬礼。
梅斯特乔可能够忘记他,却忘记不了自己拥有过的一切,她准备回家见一面自己的父母,以一个一事无成反而深陷麻烦中的游女身份回到家去面对他们。
轻型轮船重新开始航行,沿着斜向躲过不确定的浮动礁石,从这个方向上梅斯特乔可看到了远处发光的科尔岛,在夜晚看去有些出乎想象地远,出乎想象地光彩。她抬腿上床重新准备休息,却在这时被一阵寒噤卷走睡意。
意识到自己在彼处犯下了难以言说的罪行,现在自己却在向着那个地方去,是自己没有想到吗?唉,怎么样都好吧。梅斯特乔可摇摇头,嘴角抹出一道无奈的笑。她已经不想再在彷徨不安中生活下去,此行回到科尔岛,她也是想着结束这场颠沛流离的闹剧,接受自己应得的命运,如果可以,然后接受平凡的生活。
可是铃她想起了那个带着自己逃离平凡的眯眯眼,现在应该还在维斯特拉玛以另一种方式生活。在见过了铃生活的环境后梅斯特乔可意识到了,自己和她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她的一切都是那么特别。
手中的手机屏幕上映着她准备发送给母亲的消息,但是在犹豫之间被一个个地删掉,梅斯特乔可害怕自己会连累家人——还是偷偷回去吧,如果没有被海关抓到——如果被抓到,那唉,怎么样都好了。
放下手机后她看向自己的手掌,那个是她使用魔力的“媒介”,可是当时她是否真的用上了呢?这是那些法师们的骗局,还是说是那个幽魂的指引到此为止了。
她照着当时的指导,抬起手来集中注意,手掌上的肌肉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就像在魔力驱使下蠢蠢欲动的水晶球一样从指尖到手心开始微微发光,随后归于平静。
成功了吗?这样或许就能让她躲过追捕,可是她自己并不知道这个魔法的深浅为几何,独自一人的卧铺船舱内也没人能够证明她的存在与否。于是倒头继续睡。
时间来到上午十点,一阵语言播报和悠扬的萨克斯声中宣告船只抵达目的地,乔可也立刻起床整理衣装。这身衣服并不是自己那天穿的,而是那个名叫栞奈的巫女为自己制成,有着极东之地那边的精灵族风格的学生装和仪式服搭配而成,穿起来也感到十分地舒适。
精灵族啊……原来我是这样的。
除此之外她还带着一部手机,其它什么都没有带上,像是被栞奈赠送而多出来的衣物和在当时地下一片混乱中被弄坏的物件,这些用不上的都被丢在了维斯特拉玛港口的垃圾桶里。
是的,什么都不剩。
“请面对屏幕,将手掌放在这里。”
在下船前的身份检查中轮到乔可时她因为害怕而在原地愣了一下,引得身后等待的人一阵牢骚和港口警员的不解。梅斯特·乔可还是被注意到了,刚才的一瞬间她甚至想像个隐身人冲过关卡,现在她只能老老实实地录入自己的信息,如果有征信上的问题,那么马上两旁手持防爆叉和电击枪的荷甲安保就会将她拿下。
“哦哦,好的。”
乔可平静沉默地将手放在检测指纹和血液样本的桌面上,目光望向面部识别系统的摄像针头。上面出现了自己的身份信息,但是异样是在“当前状态”的那一栏显示的是“失踪”状态,除此之外没有那种突然警报闪红的情况。坐在桌前的事务员对此只是点了点头,并没有太当回事。
“是长时间离境没有更新资料吗?”
“应该是吧……”
“吉奈法人?唔……好吧,找到前一份信息蓝本了,没什么问题,记得下船在网上办好手续。”
一番有惊无险的小插曲后梅斯特·乔可还是站在了科尔岛的陆地上。和大多数人印象中精灵族携带大包小包四处流离不同,梅斯特·乔可只是像身上什么都不带,四处穷游的学生妹那般普通。
预想中的事情没有发生一下就打断了她的计划,在梦中她无数次地设想过牢狱生活会是如何,甚至度过了几倍于自己在维斯特拉玛的时光。现在她没有迎来自己对命运的安排,在港口里游荡感到怅然若失,直到接近正午十分才搭上回家方向的电车。
穿过还未开业的夜宵摊,随着“z”字形的坡道逐级爬升,面前是一栋八层高的公寓,在第五层的背面便是梅斯特·乔可父母居住的小公寓。在平时每个学期结束后的假期才会回到这里两三次见上父母一面,他们平时应该都会在家里看电视,或者在阳台摆弄精灵都会喜欢的荧光草,平时没有工作,靠着联邦的补助金能够勉强满足需求,有时候还会把下馆子的照片发给乔可。
不过最近的交流越来越少了呢,事情随着将近毕业变得多了起来,就连父母的嘘寒问暖,也会在看到后搁置一边过很长一段时间才回复。
只是想和不想做的问题吧……
在指纹识别的门锁是按下自己的食指,这里并没有忘记自己。打开门后就是熟悉的厨房连接客厅的布局,占据了整个屋子的三分之二的面积。虽然没有开灯,在中午太阳绕过头顶后照不到的背面显得有些昏暗,但是乔可知道家里是有人的,径直向阳台走去。
推开阳台的玻璃推拉门,拨开窗帘后乔可就见到一位身形瘦削,长耳周围的头发像是没有搭理却不显得多混乱的男性精灵坐在摇椅上背对着她望向远方。一旁的小茶桌上摆放着破旧的书和水瓶,底下在冬天摆放电火炉的位置上放着一个乔可不认识的正在冒烟的长筒壶,像是加湿器一样,在这个摆满花草的阳台上能够闻到有些压抑的潮湿气味。
“梅依斯特,欢迎回来。”
“嗯,我回来了,老爸。”
乔可老爸转过身来,满脸欢喜地望向久不归家的女儿,不过脸上更多的是那种幽默的怪笑,就像预言到这样的事情会发生而惊喜不已的新手预言家那般。
乔可坐在了另一张吊床上,轻轻地摇晃中小时候那种熟悉的感觉又一次降临到她的身上,于是立刻就躺了下去,感受那种在马车和小艇上颠簸晃荡的感觉——乔可突然知道自己为什么一直会在船上失眠了,路途太平稳了。
可是这样的感觉并非与生俱来,倒不如说只是一种对稀有的奇妙体验回味的那种感觉,兴致也很快就消失了,乔可很快就意识到自己应该面对父亲,如果他知道什么的话就要回答他的疑问和指点。
乔可的父亲是一个聪明的人,年近五旬却不改他那睿智的眼神与思维,搭配上精灵族那般沧桑后依然俊俏的脸庞无论是谁都会认为他是一个富有智慧的人——除了那日益消瘦的身体和向后拱起的驼背。
“找到工作了吗?”
“还没……老爸真是的,现在哪有那么好找工作啊。”
乔可苦笑着说道,掩饰过自己在外的失败带来的难过。
“没事,这种事情要等机会,也许哪一天运气好了就有空出来的位置,不过自己也是要努力啊。”
“知道了。”
面对平常到不能再平常的关怀乔可也已经习惯了,不过从老爸脸上看来似乎还不知道自己的事情,着实让乔可松了一口气,不过这也让她感到奇怪。明明犯下了很快就会被揪出来的事情,自己为什么在这里还是像没事人一样,渐渐地,忧虑代替了恐惧,同样让她如坐针毡。
“你和你男朋友怎么样了?”
“啊……”
老爸突然提到勇作的事情,让她瞬间紧张地低下头来。
“看样子是有些不和谐吧,那种心思果然是藏不住的啊。”
“是有点……我和他分手了。”
这个临时的借口同样不会让老板满意,乔可也想不到更远更复杂巧妙的谎话,至少比讲出实话要好。
“嗨,这有什么不敢说的呢,如果这是双方都愉快的选择的话,那女儿你就可以找到一个更加合适的。”
“别吧,我这样就是普普通通的,没有那样的条件啦。”
乔可的老爸只是在乔可的口中听过勇作的名字,比起两人交往的时日要晚许多,在他的眼中并没有多大的印象,也没有深究下去,倒是对乔可身上这身有些在意。
“你的这身衣服,是我买给你的吗?还是在外面买的。”
“这个是……有位极东之地那边的人帮参考做出来的。”
“手工做出来的啊,果然感觉就有些不一般。虽然有点花哨但是很有那边的风味,而且看得出做的人比较懂这方面的东西。”
在父女交谈之余乔可的老爸同时在面对天空闭眼冥想,手中的书本上写满了精灵语与世界语的笔记,而乔可现在只会后者。现在他暂时结束了思考的冥想,伸手取过挂着床边的一根塑料管就对着嘴猛吸一口,随后和罐子一样从口中呼出一股咖啡味的烟气来,脸上的表情从认真一下就放松下来,沉醉其中。
“这是什么?”
“这个啊,淘来的货,他们管叫这个‘水烟’。”
“老爸,这样抽烟对身体不好的。”
乔可将皱起眉来,老爸在这段时间似乎染上了不好的习惯。但是老爸没有像烟鬼一样过多地为自己辩解,放下书本放松地躺在了吊床上轻微摇晃。
“紧张的神经需要放松,那些东西又不便宜,这个危害没那些药那么大。这些烟草和咖啡豆都是自己种的,在你原来的那个房间里,如果晚上需要在这过夜的话我会清理一下那个房间的。”
“好吧,随便老爸你了。我等下要出去有点事情,如果下午早点回来的话可以吃个晚饭,晚上的话可能不在这里过夜了。”
“嗯嗯。”
“老妈呢?”
“吃完午饭就去社区活动中心了,如果你没吃午饭的话,冰箱里有点营养膏和早上收的芥菜,可以和合成蛋煮个汤,米在冰箱后面。”
“不用了,路上吃过了。”
“好吧。”
见到老爸一副准备午休的模样,乔可的目光最后在离父亲最近处的那盆据说十五年前从极东之地带回来的荧光草停留,在一阵安心感中起身走向自己小时候的房间。
这个有些狭小拮据的空间除了厨房客厅阳台一体化的空间,只剩下两个不大的房间和一间厕所,其中一个房间是现在老爸和老妈住了不知道多少年的,一个房间是高中前的自己的,现在被他们用来当杂物间使用。
每次乔可看望父母时都会打开一遍房门,打开房门后都会发现多了新东西,这次也不例外。
以前自己的那张只剩下床板的床上只会堆一些大小箱子,这次老爸老妈为了更大化的利用空间,直接将一排排的水栽培槽摆在了床上,几乎要占满这个房间的中层空间。靠着旁边的金属框架构建,要用一个可搬动的木阶梯才能见到全貌。
借着周围的大小物件作为支撑,头上一顶日光灯在下面投出一个巨大的橙黄色圆形光斑,乔可见到里面种的三分之一是老爸心念的咖啡豆和湿培烟草,三分之二是两人一起种的速生蔬菜,虽然营养方面比起正常培养有所缺失,但是在满足需要的快速生长周期同时能够省下不少的补助金,比起乔可在租屋里吃的又贵又恶心的外卖要好上不少。
这里已经大变样了,感觉不到以前睡在这里的那种环境,那台木钢琴也早就不见了。
在看完这些之后乔可想起了此行要做的事情,在洗手间对着镜子稍微整理了一番之后便立刻出门前往科尔区与西江区的边界上的某处。没有特别的理由,只是对那里有一种特别的感觉,为自己先前的所见试着找到一些能让自己安心的事物。
在电车上随着吊把扶手轻微晃荡,乔可想起了小时候和老爸在极东之地“体验”的日子,每隔一段时间,老爸就会放下他的历史修订工作带着老妈和自己以及所有的积蓄去极东之地玩,名义上是旅游,实际上是感受若干年前精灵族的生活方式。
坐着马车和小艇在幽暗的魔法森林中,在充满灵气的极东之地城镇之间旅行,一下就是半个月,期间老妈会感到腰酸背痛提前回家,后来就只是老爸和自己的旅行,在马车上注视他和提奈法人还留在那里的吉奈法人交流并记录笔记,背着自己爬上一个个山峦参拜各式神明瞻仰各处信仰。后来老爸好像说想要写下这些经历,不知道他刚才在做的事情是不是这样。
曾经会因为和老妈同样的感受而哭闹,然后渐渐习惯了这种休息都难得安宁的感觉,甚至一度无法在安稳的床上入睡。后来自己长大了,老爸老去,加上极东之地的形式突变便再也没有去过那个地方。最近的一次,还是在那个叫做维斯特拉玛的地方。
现在要去的那个地方在一个模糊的位置,在自己从长租小别墅回家的那个车站下电车后跟着自己熟悉的路走去,在那个第一次见到铃的路两旁四处张望,沿着小路穿过废弃平房和小山后终于见到了有些印象的痕迹——地上倒扣的火盆和四散的巨大轮胎。
但是这里像是突然被画擦抹掉一块的画面一部分那样,很多的东西都凭空消失了,那个地方就连下面的土地都被凭空挖掉一个像是冰淇淋球的坑,只剩下被从某处突然截断的结界某处外所剩的一堵墙。
绕过深坑站在墙前,乔可见到了一张画报,根据小时候的记忆,那个应该是某个极东之地,好像是对极东帝国的一个神明的画作:身穿魔女的大长裙戴着尖角宽沿帽,坐着扫把在星空中划过的意象,身后飘扬的金色长发都发着光。
铃和她都是金发诶,比自己的要明亮饱和一些,这算是她的一种信仰吗?
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了,没有,甚至没有任何残骸可以追溯,只有一旁拉起的黄黑色警戒线说明这里发生过什么,随后便再也没有任何的关注。
梅斯特·乔可坐在只剩下三分之一的轮胎上,另外三分之二被凭空夺去,边角上没有任何切割和烧焦的痕迹。整个区域里就像一只神之手从现实世界中抓了一把带去另一个世界,凭空消失掉了一个半径不小的球形区域。
这就是铃一直生活的地方吗?是被谁带走了?
在微风中注视了一会大坑,既然已经来到了这里,那么就没有不去自己家的理由。
还是那个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街区,只是入口处的大树下少了那个弹吉他的青年,租屋里也少了他。
在小别墅的门前隔着一段距离就能看见一个人流浪汉模样邋遢的人坐在台阶上,一旁摆着几个酒瓶和易拉罐席地痛饮。乔可确认了这是自己租住的房屋后犹豫地走上前去,两人相视的同一时间里甚至都没有认出彼此来,但是对这张有精灵族特征的脸有印象很快清醒过来的醉汉马上坐直起来。
“乔可?”
“你是……阿明?”
眼前的这个人并不是流浪汉,只是没有打理好头发以及身上的旧正装有些邋遢让他看起来十分落魄。从他那反应看来乔可并没有认错人,比起蒙卡克和那个拗口的姓,乔可和勇作都还是简单的叫他阿明。
“几年没见,有点突然。所以……”
“是啊,我知道了。”一瞬惊喜过后便是连绵不断的哀伤,蒙卡克的眼光暗淡了下来。“所以才会到这里来,昨天和前天都没找到钥匙。”
“唉……”
“你是刚到吗?”
“哦,对,前两天在岛外面。你早就知道了?”
“勇作他没告诉你吧,应急通知里只有我们两个的名字,他甚至都没有告诉自己的家人。所以我告诉了他们,那天他们就来了一趟,不过勇作的身上没有找到钥匙,所以只能等你来。”
“这样吗……我真的应该早点赶来的。”
“你更应该看好他的——算了,他就是这样大条的人,可是居然会因为小小的车祸就出这样的事……”
和蒙卡克喝酒消愁之余乔可听到关于勇作的死因时心中突然“咯噔”一下,手中的易拉罐几乎要掉到地上。
“喂,勇作他女朋友来开门了,你们有时间就过来收拾收拾吧。”
蒙卡克在和勇作的家属打电话之余乔可起身去打开家门,背对着他掩饰内心中的那种不安。她经历过勇作死亡的那一段时间,如果记忆没有问题的话,不应该是这样的,一定有谁在背后做了什么手脚。
“好了,进来坐吧。”
“如果我有这么大的房子的话就好了,可能一辈子都挣不到这个钱。”
脱鞋走进屋内的蒙卡克见到如此一个温馨的小别墅几乎要落泪,目光中带着羡慕之情。
“没有,这是租的。没有勇作的话,这里也不知道还能继续租多久。”
“哼,房子越来越贵,人也越来越多。”
蒙卡克的目光放在了电视显示屏旁的两人合照上,举起手敬了勇作一罐啤酒。
“这几年你们都住在这吗?”
“是啊,毕业后把这当基地来找工作,不过最后还是一事无成啊……”
“我也是一事无成,难受啊。”
想到自己的伤心事,蒙卡克痛苦地闭上双眼。
“怎么了?”
“没什么。和你分享一下人生经验吧:不要像我以前那样,以为高中毕业后就轻松了,然后听话乖乖地就去读大学,成绩就算再好,后来也只是在东芝找了一个两条流水线的检测组员的工作,没想到啊没想到,短短两年最后坐在流水线上的人变成了机器人,管的人变成了机器人,最后自己的位置也被机器人代替了。两三年啊,就让我不知道以前努力的那一切都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为什么要一个普通人经历那么多。”
“大厂确实会有这样的情况……”
蒙卡克几乎是瘫在沙发上,借着酒劲继续讲述自己的经历。
“再也没有地方能让我工作下去,于是我就和一些下岗的人一起偷偷去拆那些机器人砸烂处理器,到后来我才知道这就是那些百层楼上面的人的问题。我想改变这里,打倒这些吸血的财阀。然后我就想加入那些反抗的组织里,冲在游行队列的最前面,每天在街头发传单和条子拉扯纠缠。到最后,就连像家一样的组织里的朋友都感到绝望而解散了,青年旅舍关门后我也不想回家见父母的臭脸,现在这个岛就是我的家了。乔可,千万别笑我,也不要像我以前和这样,要体面而自由自在下去。”
“怎么会笑呢,不过体面而自由自在……有点难啊。”
“算了,算了不说这种闹心事了。带我去勇作的房间里看看吧。”
乔可原本想等勇作的家属来人时再带进他的房间,不过蒙卡克想见也没有理由推辞。
“哈哈,大差不差,是他这样的人会有的房间。”
蒙卡克对房间里墙上的篮球和极限运动以及吉他明星的海报赞不绝口,伸手去拿摆在床边的吉他时想到了什么还是收回了手。
“至少离开这个世界前他是快乐的,能够做着自己想做的事情。勇作,你比很多人都幸福啊!啊对不起对不起,不应该这样让你难过的。”
“没事的,”乔可偷偷抹掉了为勇作,蒙卡克,以及自己流的泪,从勇作的衣柜里取出一套正装来。“这身衣服就送给你吧。”
“我?这是勇作的东西,我怎么能拿?”
“他已经用不上了,等下他的家人要来也不想见到勇作的好朋友是这副模样吧。也祝阿明你以后能够找到工作。”
蒙卡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忍着接过衣套就钻进了厕所里,大哭一场后穿着这套勇作以前求职时穿的正装走了出来,面貌上也变得整洁不少。
情绪释放的差不多之后蒙卡克和乔可便对着坐在客厅里喝闷酒,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熟人的事情。
“相真他现在还是在做那个‘神使’的工作吗?”
“不知道,我也不是信那个先知教的。这几年来他都没有消息了,哪怕是前段时间那个先知教的教主又去世了也没有他的消息。”
“那个教主总是死而复生,真是奇怪。为什么相真他会去做这种事呢?”
“不知道,如果钱多的话谁都会去吧。他能做到那个地位也真是奇妙啊。”
……
“琉嘉学姐呢?我听说毕业后就去一个富人家里做女仆了,他那个气质看起来就适合这样的工作啊。”
“嘿嘿,我知道你还会惦记她的。”
“那有什么办法嘛,那么美,那么端庄的一个人,相真他如果没参与宗教也会想到她的。”
“不过听说啊,听说现在的人为了隐私和安全都换成仿人的机器女仆了——除了那种……算了还是不说了。”
“希望她还有个不错的工作吧,我可是比不上她的。”
……
“诺艾尔和东云老师他们不知道有没有进到心心念念的研究员,或者升职做领导。”
“前段时间我还见到过她们。”
“真的?”
“真的,在岛外面的一个地方经验实验室做试验——”
在这时门铃响了,勇作的家属们和搬运工人来到了此处准备搬走勇作的遗物。在见到勇作的房间后他的家人皱起了眉,面面相觑之间让本就悲伤的面庞显得有些扭曲。虽然乔可和勇作的家人们见过许多次面,又都是同乡人,但是在这个场合不知为何彼此之间的气氛十分凝重,乔可默默地向后退半步走出房间门口。
“勇作这个孩子,总是不让人放心……”
“要是乔可你能劝劝勇作,不让他这样颓废就好了。”
“为什么你当时不在他的身边呢……”
“好了好了,别为难乔可了,她也不好受。”
“对不起……”
只有蒙卡克脸上表现出的是那种忿忿不平的表情,对于家人与勇作之间的关系态度让他感到同等的冒犯,只是在乔可的目光示意下才没有脱口而出。
“晚上的葬礼,你去参加吗?”
“应该会去吧,不过不是家人去参加,这方面的事情确实还是有些……”
乔可看得出蒙卡克不太想去葬礼现场被勇作的家人惦记而同样犹豫起来。在自己的房间整理方便晚上休息,换了一声合身的衣服后等待这里的事情处理完乔可锁上房门,在接近黄昏十分搭上了回父母那的电车。
晚饭主食还是营养膏和榛子味的能量块,搭配上老妈从旁边房间收货下来的芥菜和紫甘蓝简单烹煮打汤后打上两个蛋做的蛋菜花汤,配上特制的调味料,让原本乏味的现代餐变得有味起来。乔可的老妈对种植和烹饪有与生俱来的兴趣,即使在这样拮据的条件下也能做出美味到提振精神的食材。
看见老爸老妈在这样的生活中依然乐呵的样子,乔可低下头来埋头吃饭。小时候三个快乐乐观的人中少了那个最年轻也最应该朝气蓬勃的。
“那个,我等下就……”
“哎哎哎,食不言寝不语。”
“哦哦。”
“孩她爸,不用这样吓人嘛,乔可她有点忘了很正常。”
本来只是揶揄一板一眼丈夫的话语之中乔可却感觉出另一番意味。是啊,自己这段时间很久都没有回过这里了,老爸以前教自己的规矩都忘掉了不少——可是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循规蹈矩呢?
这时她连带着想起了,他们交流的更多时候是在夜晚的阳台上,那时候的老爸才会有着绝对的专注和精神去思考,白天的他更多是休息或者冥想的状态。据他所说,这是精灵族的身体中的基因遗传到他的身上产生的影响,可是乔可并没有这样的表现,和几乎所有的正常人一样昼起而作,昼伏而息。
“这样好啊,你没必要像我和祖辈那样在这样一个地方和别人与众不同。有好有坏,不必要的麻烦却也很多。”
饭碗放进了洗碗机里在屋里晃荡作响,乔可和她的老爸在夜幕降临前的时间不约而同地坐到了阳台的吊床上,这就是精灵族的一种无法抑制的“特性”,会去追求像是极东之地的幽暗魔法森林那般草木繁盛的环境。这一生活方式在吉奈法人迁徙的过程中作为一种文化体现传播到了各地,一些普通智人种也开始接受这样的一种生活方式,因植物能够进行光合作用产氧而冠名“富氧生活”,只是其中还是有不少科学上的问题。
至于乔可,她并没有这样的追求,只是在这个特定的时候和特定的地方能够听到老爸那充满智慧与幽默的话语,让她感到和勇作相处时的那般丰富有趣。此刻的老爸会既是一位父亲,也同时化身精灵族的大祭司和智者,回应几乎一切乔可的疑惑与烦困。
两人只是坐在各自的绳编吊床上,老爸在低头思考着下一段文字的内容,乔可望向远处,科尔区边缘拔地而起的山脊知识正在转动的风能发电叶扇正在环带之下转动,落日从一旁的山脚滑落。随后她将目光放在老爸的桌上。
“就像把所有的故事都掏空了一样。”
每次父女两人找不到话题时,老爸都会如此带有戏谑意味地说道乔可。只是现在他在专心写作没有顾及久别重逢的女儿。
“老爸,那个就是你准备写的书吗?”
“是的,就是我们以前在极东之地那边玩的时候的所见所闻。那时的你还小,可能记不得太多东西。”
老爸咬着碳笔芯的末端,为了避免这样的坏习惯导致中毒还特别在握手的布条之外在末端包着一个有嚼劲和咖啡味的凝胶球。
“好厉害啊,我可没有那样的毅力。所以我能看一看吗?”
“不,不行。”
“诶?”
老爸斩钉截铁地拒绝了乔可的请求,和以往对女儿乐意学习时的欣慰相去甚远。不过每次老爸都会告诉乔可为何如此这般如此那般的原因,这或许是工作上保留下来的报告习惯。
“历史与其它的文化作品不同,编纂创作它的人不只是对读者负有责任,更是对一些人的过去定性,将他们的灵魂铸进一个定型的模具里,在以后成为人们打扮的人偶。精灵族的历史在不断地冲突与主体迁徙中散失大半,难以用详尽的篇幅去涵盖我所知所见所闻的只言片语。”
老爸用手掌抚摸着蜡纸页,擦去上面的水珠,从他的眼中可以看见对这本视若家珍的笔作之重视,和一份自我承担沉重责任的谨慎感。
“想起小时候的事情了?”
“嗯,其实每次在这张床上睡的时候都会有那种感觉。”
“那你知道为什么后来老爸我不再带你去我们祖辈的老家吗?”
老爸那深邃的眼神让对此知之甚少的乔可有些迷茫。
“精灵和智人都是古老的物种,在很久以前的极东之地上只有精灵的存在,后来来自现在我们眼中西边石油之国的人开始向世界范围内迁徙,最初的数百年是平稳安定的。只是在近三百年,这一情况开始急转直下。魔法,科技,思想,意识形态开始左右那里的形式,靠着魔法维持最低限度的物质与精神世界已经脱离的时代,这也许是小精灵族变得好战和自我封闭的原因,也是我们的祖辈,被称作吉奈法人的大精灵族脱离群体像以前的智人种一样迁徙世界各地的开始。”
乔可只是默默地听着这个对于老爸来说较为沉重的话题。
“祖辈的历史已经不用过多论述,相反,我想淡化这部分的存在。正是离开故土才能让我们被这个世界所接受,接受同化换来的是种族的延续,让我们变得和其他人一样高大,能够融入名为‘社会’的环境中。代价就是抛弃我们的种种过去,只有像我这样对历史还有兴趣挖掘的人去了解那鲜有人知的过去。”
这番话乔可也听入心中,现在的她已经自视为一个有精灵特征的普通人,而与老爸结合的另一半也不是精灵族。精灵族的身份在乔可,在吉奈法人的眼中已经消散殆尽,只剩下老爸这样有些追求复古的生活方式。
现在他正对着落日与升起的夜幕抚额自语,手中飞快地写下自己随口而出的想法,上一行的炭痕迹被掌侧蹭地纸上到处都是。想到自己有些偏题没有向乔可解释为什么不能看的原因,老爸立刻进入了另一种,形同位父亲的说教模式。
“这些历史里有很多难以说明正确与否的历史,对于读者来说如果不能看清整个故事的联系而独立地去看就会有断章取义的可能。而现在我的手上就是一本断章,也许在剩下的时间里都不可能完成它。
你可以看到外面对于小精灵族的言诛笔伐正在蔓延到所有人的身上,就算是我,也会对自己的身份避而不谈。我想说明一切,用我的所见去主观地改变精灵在人们眼中的形象,尽管这些故事已经没多少人在意,但这也算是我对于祖辈们的敬意和对真实的追寻。”
“所以……需要我来帮忙吗?”
“不,绝对不要这样做。”
老爸斩钉截铁地拒绝了。
“这是没有意义的事情,我可改变不了什么,与其说高大的理想不如说只是我的爱好,也靠领救助金活下来的人能够做的闲事。以前我就想,写一段有意义的历史故事,让人们听到之后就会想起并代入进去,那是多么美妙的事情。”
“是啊乔可,我们就是这样平平淡淡地过着,做点自己喜欢的小事情就知足了。”
老妈煮好了菊花茶端进阳台,一家三口在黄昏中静享饭后时光。
“怀念过去只是一种调剂心情的方式,没有了更多的负担才会这样面对。乔可,你还年轻,能够做的事情比我们多的多,如果有机会的话,你可以当我的眼睛,去看看现在的极东之地是什么样。”
“我们都老了,孩子。”
“但是,只是去看,不用去怀念或者鄙夷,我们不可能回到那个落后的环境去。”
老爸远远地望向落日的地平处,他的眼瞳随着年龄的增长渐渐蒙上一层灰。
“可是,我还是那样想,只想在这里找到一个普通的工作,让你们过上好一点的生活。”
“不,千万不要这样想!”
听见乔可的低语后老爸有些不悦地合上回忆录,正对着像是训斥般从吊床坐到旁边椅子上。乔可始终不知道为什么老爸对自己的这种想法认为是不思进取,明明自己已经加倍地努力了。
“我知道现在你的情况并不理想,因为我在你这个年纪也在挣扎。无论是精灵还是人,都是往有机会的地方迁徙,我的祖父,也就是你的曾祖父——可能没有直接的血缘关系——从极东之地带我来到这里寻找机遇,但那是也已经是近乎渺茫。乔可,你应该离开这个岛去到许多的地方,像聪明人一样见识广博,寻找到机遇,而不是困在这个岛上,这里足够美丽繁华,但已经有些承载不下也不再应该是我们的家。”
“可是你们……”
“我们已经服老了,再也出不去了,所以才希望乔可你能够做到我们做不到的事情。”
“我们过的还不错,不是么,呵呵呵,已经知足咯。年轻人就应该有一股拼劲,孩子你啊,一定是特别的那个啊。”
“老妈你也这样说了……”
“孩子她妈也不是古板的人啊。”
说到这,老爸握住了乔可的双手,和老妈相视一笑。
“我们能做的事情,就只是不让你有后顾之忧,也仅此而已了。我们不需要你去做什么,一切都安好,只是希望你能为了自己,去离开这个已经变得扑朔迷离的地方吧。精灵和他的后裔有着说不完的故事。”
在夜晚时分乔可再次折返,来到了南泽区的“老家”,曾祖父那一辈据说最早是在这里作为难民定居的,她和勇作的命运也是在这里交织。在街道里清理出一个小型停车场那么大的空地,家族的人打发走准备穿巷而过的路人,也将没有直系血缘关系的乔可间接地拦在了外面。
蒙卡克他果然没有来啊……
乔可坐在路口处的公共躺椅上喝着柠檬水,在前面巷子口的围观的热闹群众外围听着按照勇作家族的习俗为他演奏的哀乐。
那是他的摩托车库,后来卖掉了摩托车买了吉他设备,同时也告别了这里。这就是乔可和勇作对这里的共同记忆,有些陌生。呵呵,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打工的钱剩下部分大都用来租下那台钢琴。这算什么,追求精神境界的付出吗?
乔可注视着那双会弹吉他和钢琴的手,现在它们在这座城市里实现不了什么价值。
围观的人群突然变形,从中间让出的道里走出两个身穿制服的人,兜帽遮住大半个面部,一个手捧水晶球,一个捧着像是老爸那个水烟壶一样的发光容器沿着街道行走,准备在暗处开启传送门离开。
乔可还在这里生活时见过几次这样的人,他们好像是在白事中进行收集亡者魂魄仪式的人,身上的装束也表示着他们拥有魔力的身份,这也是自己待在这的原因。她连忙起身追上了两个告示者,为首持球的那个离开转身对乔可施展心术确认身份,乔可没有抵触地接受对方使用魔法进行的试探。
“是那个青年的亲密之人啊,看来是在此等候多时了。”
“那个,是他……勇作吧。”
乔可指向告示者手中的灵魂瓮问道。
“看来您对于这方面有所了解。”
“不,我只是知道你们好像是做那种,收集灵魂的工作之类的事情。”
“或许是,或者说,他的灵魂就在我们周围,你的周围,这里的空气和一切中都有他的存在。”
“没有人会真正的死去。”
“所以,他真的能……复活吗?”
乔可说这番话时忍不住地颤抖,这是一个疯狂的想法,而眼前的这些人做的正是试着将它变为现实。
“我们在努力,仅此而已。”
“无可奉告。”
“好吧。”
在临别之前手持水晶球的那位告示者对乔可露出微笑。
“您也不是泛泛之人。”
“欢迎加入我们的事业。”
“愿您全知。”
“全能。”
洗漱完毕,穿着睡衣的乔可睡意渐浓,即使现在只是晚上的九时半,乔可也难以忍受睡意侵袭。她坐在钢琴前,身旁没有亲密之人背靠背,这时的她开始感到陪伴的温暖渴望。
将双手放在琴键上的那一刻她不自觉地弹奏了那首自己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曲调。
夕阳下的我为何如此迷茫阳光下的我却见不到你的模样
向前走的人为何如此匆忙在后面的我不知有何念想
乔可不知为何记住了诺艾尔老师即兴的填词,还随口哼了出来。随后夜不能寐,心中有什么在发光。
于是她在更晚的时候,两天的交替之时登上了一艘回到维斯特拉玛的轮船,回头最后看了一眼南泽的十八里街港口,与这个岛告别。在驶出一段距离后她站在玻璃船前的离夜生活的人流较远的边缘处,取出内侧衣兜里的那个发光物体。
一颗星星,由荧光果制成,两年一熟,光芒可以坚持到一个月后才消散。老妈将它的表皮磨碎后重新包在星形的透明凝胶壳中,老爸在里面混合亮黄色的颜料后与本来就会发出清冷亮光的果汁点出了星光,最后在壳表面上面画上一个笑脸,放在了梅依斯特·乔可的手中——这是她以精灵语命名的名字。
现在她看着手中的星光,想到了很多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