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婢女玉芙
当傍晚的天褪去燥热,有了丝凉意时,褒可青一行人到达了渤州州界处,打算在前方的破庙里先过一夜。
刚踏进破庙,余光瞥见身旁之人停住了脚步,褒可青也随之抬头,却见破庙内悬挂着一个白色的身影。
感觉到抓着自己手掌的力道加重,裴涅低声唤道:“墨竹”。
“喏”,应答声响起的下一刻,一个黑色身影自身旁飞了过去,“嗖!”的一声,白色布条应声而断。
墨竹伸出一手将女子半揽在怀中,察觉此女身上毫无内力,且脖颈间的勒痕清晰明显。
褒可青疾走几步,蹲身探向白衣女子的手腕处,那处脉搏微弱,但尚在跳动。
缓缓放下心,抬眸看向墨竹,点了点头,墨竹会意,将女子放平至地上,消失在原地。
这个时代,讲究“男女大防”,男女授受不亲,不可逾矩。
褒可青伸出右手拇指摁向女子的人中,左手摁向女子的虎口处,观察着对方的反应,几息之后,女子张嘴喘了一口气,悠悠地睁开了眼睛。
迷茫地看着眼前的世界,随即泪水无声地滑落,她为什么还活着。
“是遇到了什么事?”女子温和的嗓音自身旁传来,随即伸手将她扶起坐于地上。
玉芙转眸看向女子,只见身旁的女子身着青色长裙,相貌平平无奇,一双明亮的眼眸安静地看着自己。
玉芙低眸,默默摇头,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能救得了自己,也救不了小姐,既然小姐打算自杀,那自己便先行一步,在地府等着小姐,以免她寂寞。
“发生了何事?”如此年轻的姑娘,到底遇到了什么事情让她自寻短见。
玉芙抬眸,接收到眼前之人的真挚,泪水又开始滑落,缓缓地喘了一口气,依旧不言语。
“既然已到了穷途末路,也没什么不可以讲的,万一有转机呢?”褒可青劝慰道。
沉默了良久,玉芙抬头看向女子,缓缓道:“奴名唤玉芙,曾是渤州知府温家的丫鬟,伺候小姐多年。
三个月前因自家老爷不慎触及律法,家中财产被抄没,男丁流放,女眷被发卖至各处。
而奴与小姐一同被卖入了渤州最大的青楼红袖馆,红袖馆在那石垒城中。
奴家小姐名唤温初蝶,长相秀美,擅弹琵琶。五日前,小姐以命相搏,吸引走了看守的人,让奴跑了出来。
小姐让奴不要怕,只要奴跑成功了,那老鸨看中她的身份与才情,不会把她怎么样,故奴保留这清白之身逃离了青楼。
当时,奴死活不愿离开小姐,但小姐说她已无苟活于世的想法,只有奴远远地离开了,她才能安心地走。
四日后,便是老鸨给小姐定的接客日”,说到此处,玉芙失声痛哭。
小姐被凌辱后的第二日凌晨便是老鸨手下看管最松懈的时候,也是小姐殒命之时。小姐已失了清白,而她能做的,便是为她扫净前往地府的路。
蹲在玉芙身前,褒可青自袖口处拿出一方白净的绢帕递到了玉芙眼前。察觉自己失态,玉芙接过帕子,擦拭了眼角的泪,低眸不语。
褒可青起身看向身后的元狩帝,温家乃官宦人家,遭此情况不是一州州府便能决定的,应是经过了刑部的审核,呈递给了裴涅,由其批阅过。
元狩帝接收到褒可青的目光,思索了一番,想起了刑部的一封奏章上的内容,开口道:“温仕演私下贪污受贿,经渤州州府郑立铭查证属实,呈报了刑部”。
褒可青转眸看向正默默垂泪的少女,出声道:“国有国法,你可明白?”
这世上并没有“感同身受”一词,除非经历过,才能明了对方的绝望,面临这样的情况,褒可青无法劝她想开或者放下。
听着这两个人的言论,玉芙愣住,心下惊讶万分,这两人明显不是常人,急忙双膝跪地,向褒可青说道:“不,里面有冤情,奴家老爷是被冤枉的。
半年前的一晚,奴家奉小姐的命令端着补汤前往老爷书房,郑州府与老爷乃多年的至交好友,恰巧那晚郑州府正在老爷书房内。
走近时,奴却听到老爷正与郑州府发生争吵,奴吓得停住了脚步,但房内俩人说话声音太低,奴一时好奇,便靠近窗沿细听。
但听到的却是老爷指责郑州府,隐隐提及石垒城的大商人潘季谦的名字以及“犬戎”二字。奴不敢深想,吓得离开了书房,也不敢与他人提及。
然而,没过一月,老爷便被告发贪污受贿,且主审的正是郑州府”,玉芙自那晚起便寝食难安,但不敢与任何人讲。
自己只是一个丫鬟,如何空口无凭地去告发一州的州府。即使小姐问起,也只说那碗补汤已经送到了老爷房中,实际上却是被自己倒掉了。
本以为这次抱着这个秘密下了九幽,不成想,还活在阳世,眼前这两人身份不一般,玉芙心下一狠,便将这个死守了几个月的秘密讲个干净,或许能为温家争取一线生机。
褒可青眼眸微拧,与元狩帝对视一眼,随即听他开口道:“秋后问斩,还有一月”。
玉芙赶忙点头应道:“对的,老爷秋后即将被问斩”。
“如确有冤情,我们会处理,你莫再慌张”,褒可青看向玉芙,温声道。
“恩人”,玉芙听懂了褒可青的意思,赶忙连连叩首。
“可有安身之处?”褒可青俯身将其扶起。
“奴不可回石垒城,以免被官府发现,目前也只能栖身在这个破庙中”,玉芙起身,低眸回道。
自己不比小姐,官府不会特意去核查一个丫鬟是否在青楼,而老鸨看管不力,也不敢大肆声张去满城搜找。
看着眼前长相清秀的少女,褒可青出声唤道:“小松,明日派人将其送至附近的城镇妥善安置”。
“喏”,小松恭敬领命。
一行人休整了一夜,于天亮继续出发,一名暗卫带上玉芙骑着快马与马车分开,向另一个方向扬鞭而去。
两日后,天色渐晚,石垒城。
“主子,前方有一家客栈,名为悦来”,小松的声音自马车外传来,听到里面的应答,马车在客栈门口缓缓停下。
褒可青搭着裴涅的手下了马车,有一个小二自客栈内快步走出,来到几人跟前,躬身问道:“客官,天色已晚,可是需要住店?”,说着便引着褒可青两人往客栈里走去。
“住店,先上点吃的,麻烦小哥将我那辆马车安置妥当”,在外,裴涅甚少讲话,褒可青直接叮嘱道。
“好嘞,两位客官慢坐”,店小二热情地招呼着,上了一壶茶水后,脚步快速地向外走去。
客栈一侧高台后算盘声停歇,一个中年男子走近,出声询问:“两位客官想吃点什么?”
“店家,此地有什么特色的吃食么?”褒可青抬头看向中年男子,这是一个脸上写着“精明”二字的商人。
“此地盛产黍,店内有各类肉食,客官可以尝尝”,店家名为金子埕,殷勤地推荐,这两个人一身的气度,出手应会阔绰。
“店家看着安排”,褒可青转头看向自己身前,那处裴涅已倒好一杯茶水。
“好嘞”,店家积极应道,随即转身向后厨走去。
半个时辰后,放下碗筷,褒可青给小松做了个手势,小松会意,将钱袋交予她。
站起身走向在高台后手指翻飞快速打着算盘的店家。
金子埕余光瞥到那抹青色身影靠近,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抬头看向站在高台后的女子。
“店家可知此处哪里盛产制作乐器的原料,打算赠予好友,价格不再话下”,褒可青温声询问,对方精明的同时也意味着门路多。
“不知客官想要什么样的?石料还是赤金呢?”金子埕看向褒可青,这是一笔不小的买卖,如果能成,他也能得到一笔丰厚的佣金。
“我这个朋友对金银玉器都无甚兴趣,但对奇特的材料,如动物的骨头等较为少见的可能会多看一眼,店家可知晓去哪里找寻?”见金子埕思索的模样,褒可青自钱袋中直接掏出一锭银子,放置在高台上。
见到那枚明晃晃的银子,金子埕谄媚地笑了笑,说道:“也是凑巧,此地有一大商人名唤潘季谦,乃石垒城首富。他经营买卖各类物品,走南闯北多年,什么样的奇材怪料没见过”。
声音一顿,金子埕左右看了一眼,凑近褒可青说道:“听说啊,如果这个价钱出的够,这个潘大商人可以买到犬戎族的宝马呢”。
见褒可青表情惊讶地看着自己,金子埕满意地缩回身子继续说道:“不过此刻时辰已晚,鄙人可明日带贵客前往潘氏商铺”。
“那就劳烦店家了”,褒可青含笑着点头,随即转身回到大堂另一侧。
“走吧”,褒可青看向裴涅,说道。
元狩帝微微颔首,此前他一直静静听着褒可青与他人交谈。
天字号客房内
“商人逐利,但边境管控如此严苛,这个潘大人是如何与犬戎做上生意的”,褒可青坐在床榻边,看着房内的圆桌。
“一切都会明了,你莫太操心”,洗漱完,元狩帝转身向她走来。
褒可青看似无忧无虑,万事不放心上,实际却是一个心思极重之人。
“裴涅,你有无想过大夏可与他国发生交易,以物换物?”褒可青突然灵机一动,看向坐在身旁的元狩帝。
“你指的是?”元狩帝在床榻边坐下,心知她的目光不可能只局限于一枚“骨哨”上。
“既然他能与犬戎做生意,我们也能,等与犬戎一战有了成效后,我们可派使者走出大夏,一路向西北走,了解更多的国家,也可与他们进行贸易往来”,褒可青畅想着。
大夏的子民能生存,但生活上太过贫瘠,这是这个时代有限的生产力必然导致的结果,但如果推动大夏与外邦的来往,挖掘更多有利于生产的物料,那将是极大的惊喜,比如褒可青至今未见到的土豆、玉米。
元狩帝将她半抱至怀里,抬起右手摩挲着她的青丝,他能听出她未尽话语中还有许多的想法。
“夜深了,等此事了结了,再聊”,作为帝王,他更希望自己治下的子民如牛般在圈好的范围内耕耘,太多的动作带来的便是更多的思想,这不利于帝王的统治。
感受着怀里安静下来的爱人,元狩帝低眸看向褒可青,见她已闭上眼睛,放缓呼吸,眼底浮现了柔意,在她的额头上落下一吻。
第二日,天大亮
在金子埕的带领下,褒可青一行人行至潘氏店铺。
此处不愧是石垒城首富名下的商铺,气派非凡,与京都城内的商铺相比不遑多让。
“潘老板可在?”金子埕上前几步,拦住一个正在打理柜架的仆役。
“哦,是金老板啊,看这个时辰,东家应是在城内的红袖馆”,仆役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看向金子埕。
“怎去那了?”还是青天白日的,红袖馆可是石垒城内最大的青楼妓院,金子埕心下迟疑。
“您还不知道啊?渤州州府三个月前抄没了温家,男丁流放,女眷被发卖至各处,其中温家大小姐温初蝶正是被发卖到了红袖馆。
听说,那个温小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长相貌若天仙,年仅十九岁,东家自半个月前在红袖馆见到温小姐后,便害了相思病,日日都要前去”,仆役摇着头笑道。
反正红袖馆那种地方是他这辈子也去不起的地方,还是老老实实攒钱娶个媳妇才是正理。
“但现在尚未过午时,怎地去那了呢?”金子埕疑惑问道,仆役说的事他此前也听说过。
“今天啊”,仆役满脸的八卦暧昧之色,身子靠近金子埕,低声说道:“是那个温小姐开苞的日子,价高者得”。
“之前盛传的不是明日么?”金子埕是此地的百晓通,各方面的消息都知道一些。
“一众人跑到红袖馆吵得沸沸扬扬,说一刻都不能等,其实是怕更多得了消息的商人或官宦子弟往此处赶。也不知东家与老鸨说了什么,她便同意了”,仆役解释道。
自己这个东家精于算计,担心来的人越多,付出的代价越大,便会想辙说服老鸨。
闻言,金子埕心下了然,点了点头,对着仆役道了声谢,转身走向尚站在店铺外的褒可青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