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和他如出一辙的野心
她的伤感快溢出来。
崔诩边震惊住,边心疼她。
那是她落魄十年中,亦师亦母的慰藉。
即便不愿承认,他也不得不承认。
上一世,黄夫人带给她的温暖,他也许一生都不能比肩。
那是雪中送炭的情谊,也是她的绝渡逢舟地救赎。
他大掌按住她后脑,蔚然叹道:“若是此事当真,与你我的际遇相比,惊骇程度不遑多让。”
“阿辞放心,若她不做出格的事,我必不动她。”
窦章辞小脸蛋挤在他肩膀上,沉默几息。
“她已做了出格的事儿,那火铳,是她自己做的,还有……这个,千里眼。”
窦章辞将腰间的千里眼摘下来,放进崔诩手中。
崔诩怕单手抱她一个不慎将她摔伤,是以只是抓在手中,没去探究什么是千里眼。
只觉得触手的物件有些分量,他揉揉她的小脑袋。
好奇问:“你如何知道是她自己做的?”
那妇人,既藏着这么大个秘密,嘴里定没几句实话。
而且她在内宫,做什么都难以避人耳目。
即使是借尸还魂的奇人异士,也难以凭空变出一堆事物来。
窦章辞倒不是对黄樱有什么盲目自信。
她幽幽道:“因为她做的东西,如今没人会做,即使是已在这条道上领先探索的洋人。”
“上辈子,四叔和疆哥哥多番出海,从洋人手中买回最精巧最新式的物件,却到死也没带回过这些。”
“殿下,师父做的这些东西,已经领先于洋人,这千里眼,能目及常人看不到的距离,足以料敌先机。”
“她的火铳,比火器营配备的小了四倍不止,已解决了炸膛和走火的问题。”
“若这些东西能大批生产,并配备到我们的军队里,大魏在这片大陆上将再无敌手。”
她不敢高声,这秘密,多一人知道,师父便多几分危险。
她只信任崔诩,哪怕他向来眼里不揉沙,向来喜欢将一切彻底了结在萌芽时期。
但这次不同,这次是天大的机遇。
像上天怜他前世的不易,特意赐下的福瑞。
“我猜,师父应该来自未来,一个我们不曾看过的世界。”
“她的知识,是我们可望不可得的瑰宝,倘若师父与我们一条心,也许……还可以试试,跨越这片大海,攻下蓝天之下,所有的土地。”
崔诩猛地一震。
侧眼看她无比认真的神色,不由抿紧唇。
他娇柔胆怯的小白花,心中竟藏着山海般深刻的沟壑!
也藏着,和他如出一辙的野心!
崔诩蓦地发笑。
这世界有多大,无人知晓。
自古以来,先辈的铁骑和商队丈量过的土地,皆不是天地的尽头。
仅仅是这片丈量过的土地上,便已有极北之地,常年冰封的万里雪国,也有极西之地,九死一生的广袤沙海。
每一处,风貌和人情皆不相同。
盛唐之时,长安的昆仑奴,新罗婢,高鼻深目、长着各色眼珠的胡人皆散落在这片大陆上。
中原已许久不见汉唐荣光。
那时的泱泱大国,立于天地正中,所向披靡,万国来朝。
这是所有帝王,心中渴望的无上荣光。
崔诩指尖微微收缩,轻缓地按着她头皮。
小人儿替他打开了一个新思路。
他勾唇,即便走到这片大陆的尽头,谁又能保证蓝天之下没有另一片大陆?
这一世,上天在九岁时叫醒他,总不至于,只为了让他尽早收拾掉上一世的隐患。
心底轻飘飘划过一抹嘲讽:那些筹谋几十年,依旧是手下败将的货色。
也配?!
这嘲讽,如流星划过夜空,来时无声无息,去时转瞬即逝。
给百姓一个富饶无比,安居乐业的天下,才是一个合格的帝王该尽的本分。
他上一世太孤单,终究有负于百姓,这一世已有阿辞。
不由微微收紧手臂,眼中睥睨万方的光芒大盛。
是以那抹轻蔑,显得十分微不足道。
“我会考虑的,别担心。”
崔诩终结话题,将秘密埋在心底,轻轻安抚她,跨步进入驿丞公署,将她放在圈椅里。
驿丞被吓了一跳。
手中毛笔甩出一道黑色弧光,墨汁洒了一脸。
他顾不得那么多,忙抬袖擦干净。
这俩活祖宗!如何纡尊降贵亲自来寻他?!
驿丞偷打量一眼两人神色,心底慌得一匹。
好像……没什么好事找他的样子!
他强行镇定,做受宠若惊的模样见礼。
“小人叩见太子殿下,太子妃殿下!您二位有何需求传唤小人便是,岂要劳您二位亲自来寻,小人着实惶恐。”
崔诩立在正中,冷脸道:“免了这些繁文缛节,太子妃房中失窃,孤令你将所有驿员和杂工皆传来问讯。”
“失……窃?”驿丞眼底狂震。
仔细分辩一下,太子殿下俊逸出尘的脸上高深莫测,什么都看不出来。
而小太子妃殿下,脸上带着微微恼怒。
应当不是两个顽劣的儿童,故意逗大人玩……
应该是,真丢东西了!
驿丞蓦然两眼一黑。
还不如逗他玩呢!
他打理这间驿站以来,接待过达官显贵,过往客商不计其数,从未出过失窃的情形!
今日接县衙传信,有贵客至。
他便下令清了场,甚至将某宗室将军都拒之门外。
只尽心尽力服务好这堆祖宗。
谁知……却出了这种大事!
驿丞脑子不算笨,明白太子殿下,这是怀疑他们驿站监守自盗……
他蓦地双股一颤。
冤枉啊!他们又不是想谋反,哪敢动太子妃的东西!
可若不是自己人偷的,便是守卫不严,竟让外头的贼人混进来。
如此,太子殿下也能合理怀疑,就算刺客混进来,他们同样会无知无觉。
怎么着,都是玩忽职守,怎么着,都要命!
驿丞心底骂骂咧咧。
哪个狗贼,如此害他?!
这一遭,已不是赌前程,而是赌性命呐!
驿丞额头的冷汗,如同向东奔流的江水似的,抹掉一把又冒出来一把。
他战战兢兢道:“殿下息怒!小人这就去!”
慌慌张张跑出去,同手同脚,整个人趔趔趄趄。
没多时,所有人手便叫齐了。
这间驿站是京畿附近的大站,驿员和帮工共计二十几人。
此刻皆怕得打迭。
心里把那毛贼祖宗十八辈儿都骂了。
他们这些小老百姓,一生也不定能遇见一回储君。
大家瞻仰得好好的。
对京城传出来,闹得沸沸扬扬的小太子妃,也是喜爱得恨不得抱回家去。
亲自接待并伺候过太子、太子妃、公主和两位亲王,原本能和街坊邻居吹嘘一辈子。
现在,是街坊邻居要嘲弄他们一辈子!
也许……一个不慎,街坊邻居还能吃上他们的席!
不由得,所有人一起,把那毛贼的下两代也给骂了。
“生儿子没屁眼的的玩意儿!黑心肝的!是不是缺心眼啊!”
众人义愤填膺中,马厩上职的马老二,低着头一言不发。
只在旁人刻意撞一撞时,强压着慌张抬头附和两声,拢在即将磨破的袖子中的手,紧紧绞在一起。
附和完便低头,眼中懊悔又恐惧。
早知……早知如此,他就是再走投无路,不也会去偷。
他亲耳听见,那小姑娘说,这些东西,要在二月十八,小太子生日那天送给小太子做个惊喜。
他猜,既是送人的东西,这段时日必不会再开启。
而小孩子又忘性大,喜新厌旧,到手的东西都不会再惦记。
他的小女儿就是如此。
所以他大着胆子下手,便是想着哪怕小姑娘以后想起,也已途经好多州县。
她能想起东西是在哪儿丢的才怪!
谁知,就这么赶巧,让他遇见一朵奇葩!
他才偷了东西不到一个时辰,就被发现了!
马老二指甲掐着掌心,狠狠压抑发抖的冲动。
他绝望地闭眼,偷,是死。
不偷,爹娘都要死!
他年迈的爹娘,有什么错?
不过是生了两个儿子,临到老却要遭那么大的罪!
一切,都怪他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