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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他就只有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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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怀!”

    有人目眦欲裂,厉声喊道,“当年你明明知道,每日送去给先帝那碗药汤有问题,被宋党暗中动过手脚,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先帝被宋党毒害身亡!”

    “而穆皇后分明有恩于你的生母穆太后,但你却忘恩负义不肯放过她的亲生女儿,令长公主死于毒。还有安王一党也被你连根拔去,闹得血雨腥风……害死父君、弑兄杀姐,磐竹难书丧尽天良的暴君,你不得好死!!”

    夜浓如墨,寒风裹挟着愤怒的话音回荡,冲撞开枝头飞雪,仿佛一柄能刺破人喉咙的利剑。

    尚芙蕖看不清身前之人的表情,但能感觉到手底下身躯的紧绷。

    安王她是知道的。

    但长公主和先帝……是什么意思?

    不等她细想,纤细的腕倏地被人牢牢攥住。

    少年修长的手如同一尾蛇,指尖冰凉,顺着她的手臂缓缓往上游走,直至小臂上端位置才停下来。

    他握的极紧。

    尚芙蕖本能瑟缩。

    但不同于方才上药时的柔声询问和小心翼翼,对方缠绕猎物一样,根本由不得她挣脱。

    “不得好死?”

    似乎听到什么有意思的笑话,少年低低笑了起来。

    他眼尾扬起一抹讥诮的弧度,绯艳更浓,如白璧啼血。

    “逆党,才不得好死。”

    “杀了。”

    一刀落下。

    血珠飞溅,白雪缎上泼出殷红。

    尚芙蕖压根没来得及看,身子骤然腾空,被捂着眼睛,提到那匹洁白无瑕的踏雪驹背上。

    天子紧随着翻身上来,将她的手连同缰绳一并握住。

    飞雪自袖间穿过,他身上的血腥味依旧浓重,连夜风都吹不散。

    像是知道她身上被磕出瘀青,他没有纵马疾驶,只任由白马缓步慢行。

    马蹄无声,两人一时沉默。

    许久,尚芙蕖才听到耳后沙哑的嗓音,“害怕了吗?”

    她一愣。

    交握的手紧了几分,陆怀道,“他们说的都是真的。”

    不管是父皇,还是那些手足至亲……他都双手染血,造下滔天杀业。

    尚芙蕖思考了下,回答,“杀人这件事我怕,但我不怕陛下。”

    湿热鼻息拂过肌肤,身后少年将脸轻轻埋入她的脖颈,如受伤之后的猛兽暴露出脆弱一面,近乎依恋的姿态。

    “母后便是因长公主一事,自此虔心礼佛。”

    没能保住穆皇后留下的唯一骨血,她心中有愧。

    只能借佛之口,轻诵往生。

    但那些晦涩难懂的经文,或许能超度死去的人,却不能让他这个生者得到解脱。

    “可她分明是逆党。”

    陆怀声音渐渐冷下,“她拥立安王,勾结党羽妄图谋逆,想置我于死地。”

    作为先帝的第一个子嗣,长公主拥有比旁人更多的关注和特权。

    按照常理,她与陆怀两层关系,母亲为血亲手足,出自同一家,应该关系更为密切才是。

    可事实却恰恰相反,她记恨生母才一过世,后脚就进了宫取代位置的穆太后,同样也厌恶陆怀。

    而安王与陆怀,从出生起便是不死不休的局面。陆怀为皇后所出,所以他想通往那个九五至尊之位,就必须搬开这块天然拦在面前的大石。

    不然只要对方活着一日,就是比他更优的存在。

    “陛下没有做错。”尚芙蕖道,“或许,太后娘娘并没有怨怪你。”

    “若站在陛下的立场,长公主意图谋逆,必定不能留。只不过以太后娘娘的目光去看,那是恩人女儿,是亲外甥女。没能保全觉得愧对穆皇后,心里难过,也是人之常情。”

    穆皇后和太后的旧事,她听柳姑姑说起过。

    却没想到,背后竟还有这样的隐情……难怪以往便总觉得,这对母子之间似乎隔着一道什么。

    想到这里,不由又道,“陛下,骨肉至亲,噬指弃薪,如何能舍弃?”

    “母后她并非自愿入宫。”少年凝望着远处孤寂群山,眸底映出那片白雾朦胧,“我也是她被父皇强迫所生,又禁足数年未曾相见。”

    如今的罗太嫔和陆扬,就如当初的太后与他。

    “父皇又宠信安王,安王因域外血脉失了储君之位,一直心有不甘,与我势同水火。”

    而穆太后进宫后便和穆家割袍分席,关系至今都僵冷不化。所以,他这个天之骄子看似无比风光,实则很长一段时间里腹背受敌、孤立无援。

    “先帝……宠信安王?”

    他说的很慢,语调平和。尚芙蕖却险些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即便当时远在南水州,她也知道。先帝待储君已经到了一种走火入魔的地步,那几十个太傅可不是摆着看的。

    “你听到的那些,必定是父皇器重于我。”陆怀伸手捋了捋她颊边别风吹乱的发,“这是真的,但宠信安王也是真的。”

    “器重与宠信,在我父皇那里,从来都是完全不一样的两样东西。我幼时木讷少言,所以他其实并不喜欢我。”

    先帝更喜欢能讨他欢心的安王。

    只有安王那样的,才更像个承欢膝下孺慕之情的儿子。而看到他,大抵只会想起,自己为什么迫切渴求这么一个继承人。

    为了扔出手上的烂摊子。

    而陆怀接手的大辰,内有权臣环伺,结党聚群,外有蛮族之患,虎视眈眈。手中仅有一把生钝的屠刀。

    他道:“我生下来就是为了替父皇还债的。”

    他是先帝献给天下人的赔礼。

    所以在得知宋党送去那碗汤药后,他无动于衷。甚至在那日亲眼看着父皇咽下最后一口气,心底隐隐有种释然的解脱感。

    作为背负罪孽的工具,自己终其一生都在高座煎熬填补。恪尽职守,唯有子嗣一事是最后一根不愿折断的任性骨头。

    不肯将自己彻底摔的粉碎。

    而所能拥有的那丝自我选择,也就只有眼前的少女。

    双臂收缚,将人紧紧贴进怀里。

    寒风陡峭,唯身躯相近之处传来源源不断的暖意。女儿家脊背单薄,是与他截然不同的纤细柔软。陆怀心跳剧烈。

    “只有你了。”

    他就只有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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