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立场
江祈经常把自己比作人类三岁的孩童,他告诉自己应该像人类幼崽那样勤奋的学习走路和奔跑,他也身体力行的在做着。
但是在偶然闲下来的时候,江祈也会迷茫,不知自己为何而来,也不知道自己所属何处,他只有那些成片的不连贯的记忆,和一个被人类标榜为高级机器人的身份。
好在他迷茫的时间并不多,江祈也一贯秉持着好习惯,他总会把那些记忆和问题记录下来。
因为江鸢经常会说,每次你做了什么有意义的,或者值得纪念的事情,可以把它记下来,记忆就像海洋,慢慢地,你会看到事物开始浮出水面,无论是那些明显的,还是隐藏海底的。
如今,在这大的有些离谱的停车场内,江祈觉得自己用来记录的那个本子突然活了起来。
那上面的一行行字变成了脑海中的段段记忆,他用力抱着怀中的江鸢,刺目的鲜血让他头痛欲裂,但在痛苦之下,他又看到了一副画面。
那是一个很美的山坡,长着绿油油的青草,山坡之后有一片很大的花海,江祈甚至听到了自己攀爬山坡后的喘气声。
在花海中央有一个参天大树,和云镇的那棵很像,树下坐着一个女子,长发披肩,面色冷淡。
眨眼间,江祈便来到了她的面前,他听到了哭泣声,来源于自己,很大的泪滴从他的脸颊上滑落,他跪在女子面前,头埋在她的怀里,啜泣着说:“阿鸢,不要死,求求你。”
江祈觉得自己难过极了,就连微风吹过带来的阵阵花香也开始变得让人难受,他用力地抓着女子的裙摆,但最后还是一切都消失了。
那个画面在某个时间节点和现在重合,江祈抱着江鸢的手又紧了一分,神色慌乱地说:“不要,阿鸢不要死,不要!”
天上的月亮被乌云挡住了半个,更显凄凉与清冷。
江鸢蜷缩在江祈的怀里,胳膊上的伤口很痛,但被人用如此大的力气桎梏好像奇迹般地缓解了她的疼痛。
“江祈,我没事,不会死的”她听着江祈语无伦次地说着没有常识的话,还分神地想了下,江祈程序中的医学知识好像有些匮乏,不然也不会错误判断自己的伤势。
“只是伤了皮肉,包扎一下就好了,你先放开我。”
江鸢动了动手臂,企图从这个密不透风的怀抱里出来,但未果。
几秒后,她捏了下江祈的耳垂,动作算不上温柔,而后他听到了江祈抽气地声音,“阿鸢,不要让我休眠!”
江祈很抗拒江鸢按他的休眠键,所以江鸢觉得耳垂算是他的敏感区域,现在这个观点被印证完全正确。
“你先起来,我现在需要给伤口止血,不然等会就真死了。”
江鸢拧着眉头把江祈推开,低下头试图从身上找到能包扎的布条。
“哦,对对,我给你止血。”江祈的神色依旧慌乱,但好像已经回过了神,他把白短袖的下摆撕掉,颤抖着手给江鸢止血。
一向追求完美与漂亮的江祈,这次却包扎得很丑,他边弄着边说:“嗯,没事的,阿鸢别怕。”
江鸢的嘴唇变得苍白,她觉得伤口有些疼,被江祈触碰的地方也火辣辣的,她看到了江祈的胳膊上也有一道很深的伤口,但是没有血,似乎也愈合不了。
听到江祈生涩地安慰自己说,不要怕,但他自己却抖得不行,江鸢突然想笑,像是看到春天桃花开后的日落,或者是一个人在空旷的草地上点燃一大堆仙女棒,回头时却发现有人默默站在身后。
伤口被简单处理好后,江鸢用另一只没有受伤的手不由自主地抚摸着江祈胳膊上的伤口,问:“疼吗?”
这是一个很愚蠢的问题,江鸢曾经听到过同事问她家的那位机器人,你开心吗?
当时她觉得这个问题很无聊,如今,她也成为了自己当初口中那个无聊的人。
“疼,疼死了。”江祈感受到了江鸢的触摸,他揉了下眼眶,依旧什么也流不出来,不过语气十分委屈,“我刚刚都吓死了,阿鸢,我害怕。”
江祈说着便顺势抱住了江鸢,头埋在她的肩膀,手臂禁锢着瘦弱的腰身,整个人都在颤抖,似乎真的害怕至极。
“好了,你怎么来了。”江鸢觉得自己暂时缓了过来,但还是不太能动,她为了转移疼痛,又问道,“我不是让你在家等着吗?”
江祈闻言眉心瘪得更深,眼尾也染上了红,“你跟男人出去吃饭,我不放心。”
“那你怎么来的?”
“借的刘博士的车。”江祈说完后回头指了一下停在不远外的车,又四处观望了下,道:“这里目前还不太安全,我们赶紧回去吧。”
“好,你去看看宋鹤有没有事。”
一提到宋鹤,江祈就变得幼稚起来,“我不太想去。”
“江祈。”
江祈一听到阿鸢用这种语气喊自己的名字,便能想到下一句会是,这是命令,或者是,如果你不听话,我会把你送走。
“好,我去。”他被威胁了许多次了,但还是不想再听到这两句话,所以不情不愿地起身向着宋鹤走去。
宋鹤只是被敲晕了,暂时醒不过来,江祈先把江鸢抱到了副驾驶,随后把宋鹤扛起扔到了后车位。
宋鹤的身高不算矮,被放进车里的时候难免会碰到头,但江鸢听着那一声响亮的磕碰声,眉心跳了下。
她很怀疑江祈是在故意报复,但回头后迎上他那双平静的眸子后。
江祈拍了拍手,无辜地耸了下肩,道:“我不是故意的。”
“行了,快来开车,回去。”
“好的阿鸢,不过你的车先放这里,等我明天找人开回来,今晚我们先把刘博士的车开回去,好吗?”
“嗯。”
回去的路似乎很漫长,江鸢努力回忆自己是否在乌市得罪了什么人,或者是在这里结了什么仇,结果是并没有。
她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叹了口气。
江祈开车的时候小毛病很多,他总是会在五分钟之内侧身看一下江鸢,在第三次侧身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了,“阿鸢,以后不要单独和别人出来了。”
他这句话带着隐约的命令语气,似乎像是那爱吃醋的男朋友在约束在意的人。
“江祈,学习东西有时候学表面就行了。”江鸢听后恍惚了一瞬,她总在提醒自己不要越界,如今也深刻秉持这一观点。
她知道江祈有一定的自主学习能力,但过犹不及,她不希望自己和江祈的关系变得莫名其妙,所以有些话,她想到了也会直接挑明,“要求一个人不去做一件事是需要立场的,你的工作就是按我说的去做,其他的不需要操心。”
江祈想,江鸢总是有种用一两句话就能让他胸闷想哭的能力。
但他不会哭,胸闷的话也不会因为呼吸不过来窒息死去,所以他只能踩下刹车,把车停在路边,然后无声地看着江鸢。
“怎么了?”
江鸢反问。
“阿鸢,很多时候我都想问一问你”江祈伸出手,虚指着江鸢左胸膛的位置,一字一句道:“你不会难过吗?还是你在智能领域的成就并不是你的天赋,让人难过才是?”
“江祈,不要在这种时候闹脾气。”江鸢没有看江祈那双过于忧郁的双眸,她直视着前方道:“如果你不想开车,可以换我来。”
夜色并不算美,因为今晚的月亮一点都不亮。
车子开始继续移动,速度比刚刚快了一些,车内的气氛也比刚刚更加凝重。
江鸢也只是在看到江祈那紧绷的侧脸时后悔了一瞬,但又归于虚无,她想,自己可能比江祈更有天赋成为一名机器人。
在快要到达研究所的时候,江鸢似是无意开口,问道:“江祈,你知道什么是记忆芯片吗?”
一路上江鸢想了近来自己所做的一切,好像只有一个江祈是意料之外的存在。
江祈正在难过,猛然听到这个问题后,下意识握紧了下方向盘,沉默几秒后才回道:“不清楚,智能总部前几年一直在研究这种东西,但似乎都没有成功。”
虽然江祈没有不理人,但江鸢明显感觉到了他说话时带着颤音。
车子安全停下,江鸢没有打开安全带,旁边的江祈也没有动。
静坐片刻,江鸢突然开口,“把头转过来。”
江祈没有理人。
“江祈,把头转过来。”
江鸢又重复了一遍。
江祈这次转过了身,帮江鸢解了安全带,但依旧没有看对方。
直到下车,刘旭把还在昏迷的宋鹤抗走,两人回到住处,江祈依旧没有直视江鸢。
但借着无数次的侧身,江鸢偶然看到了江祈泛红的眼角,以及那红红的鼻头,江祈好像真的很容易难过。
——
江鸢的伤口又被重新处理了,不是医生的包扎的,还是江祈,他依旧在闹别扭,但这次的手法比之前那次好了不是一星半点。
厨房里的饭菜还被盖着,看起来很丰盛,即使知道江鸢晚上不回来吃饭,江祈也依旧做了。
阳台上挂了好几个布娃娃,什么颜色的都有,但紫色居多,因为江祈很喜欢,除了那个些娃娃,还有一些小衣服,大多数是江祈自己动手做的,有一件是江鸢觉得好奇做的,但针脚很粗,样式也很丑,江祈却意外喜欢。
因为喜欢所以爱不释手,因此洗得次数也很多,如今深蓝色的娃娃裙装已经变成了浅蓝色。
江鸢的反射弧有些过于长,今晚的意外她在此刻才开始担忧,还有她说的那些话,视线扫过那一排排的衣服,最后又落到了背对着她坐的某人。
此刻她好像开始感到后悔了,但只有一点点。
“已经十点了,我要关灯了。”
她试图用平常的语气和江祈交流,但对方丝毫不领情。
“你关,不用管我。”
“在写什么?”江鸢起身走到他的身后,看到他正在写着什么,笔尖动的很快。
“你不用知道,有时候问问题只问表面就好了,想要看一个人的日记东西是需要立场的,你只需要关心我是否会听话就好,其他的不需要操心。”
江祈说这段话时丝毫没有停顿,应该已经在心里反复说了无数遍。
而江鸢对他说出这段话才过去三个小时,她不可能忘记,很好,江祈已经学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
江鸢迟钝地察觉到自己似乎做得有些过分,但她从未向谁示弱过,孤儿院的阿姨也没有教过她如何去哄一个很容易发脾气的机器人。
她只能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虚弱,然后说:“江祈,我伤口有些疼。”
一直在晃动的笔尖终于停下了,而后江祈转过身,目光落在江鸢受伤的胳膊上。
“那应该不是疼痛感,是伤口在愈合产生的痒感。”
原来他在医学方面的知识也很充足,并不是小白,江鸢如是想。
十点半的时候,江鸢依旧没有关灯,她说自己头疼睡不着,然后江祈去厨房热牛奶了。
于是她趁机看到了江祈的日记本,那其实不算个日记本,因为记录的内容很杂,有时候一天只写了一句话或者一个词语。
而在最新的一页,江祈写了五六行字。
“我撒谎了,宋鹤的脑袋是我故意磕的,因为阿鸢和他出去吃饭,然后受伤了。”
“我有些伤心,也有些高兴,高兴时因为我今天好像无师自通了另一种情感,就是这句话开头的前五个字,伤心是因为阿鸢说我没有立场去要求她做些什么。”
“……立场很重要吗?我不懂。”
“阿鸢说她伤口疼,听起来很严重,想立刻回头看一下,但我还在生气,所以我只是慢慢回了头,并且没有看她的眼睛。”
“阿鸢睡不着,我该去给她热牛奶了。”
江鸢从未有过被人关爱的经历,她很早就离开了孤儿院,在不知名的地方游荡了许多年,然后回到乌市成为了一名智能领域的博士,这个过程很缥缈,也很孤独,江鸢大多时候都怀疑自己的记忆出现了差错,因为她总是记不清自己为何要成为科学家,又是为何总是一个人往返于工作室和家之间。
江祈是第一个让江鸢产生安心的,莫名地,她想到了江祈胳膊上那道过于深的伤口,江鸢有种冲动,她想修复那道伤口,即使江祈并不会因为受伤而感到疼痛。
十点四十五分的时候,江鸢的手机响了,江祈闻言立刻回了卧室,站在一边,神色别扭地听着江鸢接电话
因为那个奇怪的梦,江鸢早晨从房间出来后就给孤儿院去了个电话,她想问点事情,但当时照顾她的那个阿姨回家了,现在估计是吴阿姨回来了。
“喂,吴阿姨。”
“哎,小鸢啊,怎么突然想起给我打电话了。”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最近工作单位调查,想问一问我小时候在哪生活的,但我记性不太好,只记得自己一直在孤儿院生活了,所以想问问吴阿姨是有人把我送到孤儿院吗?”
“不是嘞,是你自己来的啊,当时瘦瘦小小的,穿着个白衣服。”
“我问你怎么了,你就一直说着不要不要,还一直哭,我看着心软就求院长把你留下来了。”
“不过,当时你的衣服上写着字呢,好像是个什么公司的名字,这么多年,我也忘了。”吴阿姨说:“要不我去旧仓库翻一下,看能找到不。”
“那就麻烦阿姨了,过几天我回去看看您。”
“不麻烦,不麻烦。”
通话结束后,江鸢就发起了呆,她以前以为自己真的是个孤儿,但现在,一些事情指向了奇怪的方向,她似乎真的不只是自己,这种被蒙在鼓里的感觉,真的很不爽。
【作者题外话】:元宵节快乐!!
我码字真的很慢!!很慢!而且最近有些卡文~
所以看书的小可爱接受我的跪滑道歉,请原谅我吧!
我也好想变成八爪鱼,赶紧让这俩人在一起!
最后再啰嗦一句,虽然我短小,但我有颗日万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