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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3章 第一个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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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谈」

    萧玉何在下楼时不小心踏空了台阶,而凭着一身武艺他还是脚下轻点,尽力平衡住身体,几步快速掠下了楼,堪堪倚在拐角的扶手边站好。

    只是手上一直端得很稳。

    萧寂桐已经安心地睡着了,隔着帷帽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真愁人啊,这兄妹俩!

    杨烟慌忙奔了过去。

    ——

    栖凤湖到底没去成,入夜时,马车又绕回到闻香轩。

    萧玉何怕挨父亲打,可不敢把醉酒的妹妹直接送回家,在堂屋边跟苏可久喝茶聊天,边等萧寂桐在里屋睡醒。

    杨烟燃了醒神熏香,又用陈皮煮了醒酒汤给他们。

    香雾缭绕中,二人聊的无非是放榜见闻和辛苦读书的经历,又畅想起未来的入仕生活——

    春日湖畔踏青,夏日山中纳凉,秋日登高望远,冬日煮雪品茗。

    “我与贤弟亦可草场纵马弯弓,饮酒放歌,岂不快哉!”

    萧玉何笑得洒脱,说着又吟起了诗:“君不见人生百年须旷达,莫负金樽赢白发——”

    “又不见对景逢场须尽欢,转眼光阴一指弹……”苏可久接了下去,“以醒酒汤代酒倒挺有趣,越饮头脑越清醒,便越想挽留几分醉,毕竟人生得意能几回呢?”

    他们相互碰了碰碗。

    “四岁入私塾,母亲辛苦供我读书,夜晚陪我在油灯下补衣,用花露为我醺床帐。夏日江南蚊虫很多,她便用艾草做熏蚊香……记忆里都是熏香味道,连书本上都是。”

    “十五年了,光阴弹指,我的生活里,除了读书习字作文,就是香,就是我娘,就是——”

    苏可久陡然止住,又扯开话题。

    “县学同窗大多是官员子弟附庸,我也没什么朋友。觅知,你是我第一个知己朋友。”

    可能压抑太久,苏可久第一次向萧玉何剖白他的心路,宣泄他的孤独郁闷。

    这么孤独的生活里,科举入仕是一个寒衣书生遥远的、也是唯一的终点。

    如今,他终于要迈向这个终点。

    萧玉何差点就信了这番鬼话,刚要感动一下,陡然耳聪目明捕捉到某个怪异词汇:

    “第一个朋友?那——‘他’不是你朋友?”

    他抬手向敞着的门外指了指。

    透过堂屋檐下的灯盏光亮,能看到杨烟正穿梭在院中忙碌着来来回回。

    这一问给苏可久问了懵,沉默良久都没敢再开口。

    “‘他’是发小兄弟对吧。”萧玉何没有更弯弯绕绕的心思,很快了然般自圆自说,“我真羡慕你,寒窗苦读这些年,还有个好兄弟结伴相陪,而我都是一个人。”

    苏可久的手抖了一下,知道他说的是谁,但刻意不往外边儿瞅。

    萧玉何却未发觉面前人的异常,趁着尚未完全醒酒,又难得的心情愉悦,终于可以毫无挂碍又发自肺腑地夸夸小道长。

    “不过我也有这个陪着我。”

    他从怀中摸出包了文昌符小红锦囊,在苏可久面前亮了亮,面庞上又掠过一抹红云:“小道长给我画的,真得好好谢谢‘他’!”

    “诗文、占卜、书道、制香、幻术……‘他’怎么能样样都好,长得还古灵精怪的,‘他’可真是个妙人!‘他’——”

    “觅知!”苏可久打断了萧玉何“他他他”的絮叨。

    “怎么了?”萧玉何不解,突然意识到该是自己对一个男子的倾慕之情过于昭昭若揭了。

    “不说……这个了。”苏可久捏了捏手中的汤碗,忽然问,“萧姑娘喜欢什么吃食?”

    萧玉何本还是迷迷糊糊,闻声却瞬间转醒,这是……

    聪明劲儿一下上来了,他爽朗一笑:“这可就多了,我跟你讲,我妹子她……”

    二人又有一搭没一搭聊了许久,直到萧玉何慢慢在油灯下打了瞌睡。

    苏可久端着茶碗,双眼无神地盯着屋外,见杨烟一会儿给如意捧了把干草,一会儿照顾下新露头的花苗,一会儿去生火蒸香泥,一会儿又搬个箱子下了地窖……

    “萧姑娘醒了吗?”她的声音骤然响在耳侧,生生将他从神游中震醒。

    这姑娘撸着袖子,在衣服上利落地擦了擦手,又拿剪刀拨了拨油灯灯芯,然后执着灯打开东侧间门向里瞄了一眼。

    “时候不早了,你叫醒他俩吧,我去街上找人送他们回府。小姑娘可不能在外边儿待太晚,往后时间还有的是,明儿个再叙吧。”

    夜晚的酒馆脚店或瓦子门口,总会有闲汉等着接些跑腿的活儿。

    杨烟说着放下袖子就往外走。

    “我去,你在家。”苏可久扯住了她,逃也似的出了门。

    ——

    接着几天逢着寒食和清明,萧玉何仿佛得了什么特许,日日准点报到,萧寂桐有时也会同行,载着杨烟和苏可久边出门踏青转悠边温书备考,带着菜肴酒酿食盒到栖凤湖边摆饭饮酒,或去京中大大小小的景观游逛。

    也因苏可久真正在虞都府出了名,每天来宴请结交的人几乎要踏破门槛,闻香轩不得不日夜连门都关紧。

    二人几乎是出逃一般跟着萧玉何往外跑。

    殿试考的常是经义策论,且由天子亲自出题,在他现场落笔前,无人知道会考什么,但总归和当下的时局有干系。

    那目前天子最忧虑什么?

    押题也成了新贡士们间乐此不疲的猜心眼儿游戏。

    苏可久和萧玉何常常因一个“税赋”或“文治武功”问题争论到面红耳赤。

    一个建议去冗税减轻民负,一个提出肃官场削减财政支出,削豪强劫富济贫,一个引《商君书》论证强兵,一个以《六韬》《三略》来讲文武兼容。

    到底还是纸上谈兵。

    辩得累了,又在花树间坐下来一起斗草下棋喝茶品酒。

    间或草地上摔摔跤打个滚儿,肩并肩手背到脑后躺着遥望湛蓝如洗的苍穹,嘴间噙着新弹成棉球的蒲公英,叫春风把小绒伞吹散飘摇到天空。

    杨烟则捉住最后一缕春光采花制香,眼看着百合香马上要凑齐。

    她心内盘算,离闻香轩正式开张的日子,也就不远了。

    遥遥看到草地上躺着的两个人影,杨烟踱步过去。

    只见旁侧几案上的书卷只有微风在一页页认真翻看,本来要读书的人却都在草叶间睡熟了。

    她一人一本书给盖到脸上,为他们遮掩正午的热烈光线。

    四下无人,周遭宁静,对岸浮生楼檐角铃声似有若无,花树丛里藏着隐隐的鸟叫虫鸣,偶尔扑簌着飞出一只小雀,像闯入禅境的精灵。

    杨烟抱膝坐在一旁,闭目享受与自然合一的单纯快乐。

    忽听“啪”的一点微小声响,是雨滴打落在书册上。

    她睁开眼睛,天色已陡然泛了阴沉。

    时令,时令,清明的雨总来得准时而应景。

    睡着的人也陆续被脸上的落雨痒醒,杨烟已经摘了书本去收拾案几了。

    “光顾着收书,忘了喊你们,咱们快找个地方躲雨。”

    她略不好意思地敲了敲自己的头,忘了书本底下还盖着两个大活人。

    苏可久和萧玉何便狼狈地从草间弹起,三人七手八脚地收拾东西躲进马车,又驱车到附近的茶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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