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不如再搅他一搅
「捧杀」
杨烟转过头去一瞟,马上熟稔起身拱手作揖:“我来这边等个人,还要多谢半斤大哥最近帮寻我的人指路。”
说着又从袖中掏出一两银子往半斤手中塞。
半斤连连摆手,推却:“这是做什么?不过举手之劳,你之前也赏过的,今天真不必了。”
“应该的,应该的,以前归以前,以后是以后。春闱不快放榜了嘛,还请半斤大哥说书时帮我兄长苏毓美言几句?”
杨烟笑着将银子推过去,熟稔地继续她的贿赂。
半斤嘿嘿一笑,左瞧瞧右瞧瞧见附近没人才接了银子放进怀里,身子一躬做了个引导手势:“杨兄弟,你这边来瞅瞅。”
杨烟头一歪,疑惑了一下,还是跟半斤进了客栈,径直走到大厅中心三甲榜下边。
厅内留了夜灯,几张桌上还搁着他人夜半饮酒后剩下的残羹冷炙没收拾。
只见榜上人名下圈点已经密密麻麻,显然会试后押宝已进入白热化阶段。
“既是你兄长,杨兄弟难不成还不知吗?苏官人名声现在已和胡易小官人并驾齐驱了,号称‘榜上双雄’,今科状元定是二人之一啊!”
半斤笑得几乎合不拢嘴:“前几日,朝廷几个侍郎来本店宴饮,酒酣时都押了银子给苏毓。”
说着半斤又做出密语架势,招呼杨烟附耳过来,神神秘秘道:“你猜他们醉话里说啥,说还未放榜,当朝晏相已经点了举子苏毓做女婿!我当时正侍候他们喝酒,可听得一清二楚。”
“什么?!”杨烟一惊,突然抓了抓半斤的衣襟,忙问,“宰相之女不是要嫁太子么,难不成是……”
“嘿嘿嘿,正是那个刁蛮霸道名扬京城的晏二姑娘!”
半斤笑里竟带了些看笑话的得意:“这事儿已经满京城传三四天了,瞧苏毓名下的状元注都压了数千两,难不成这事苏官人对你未曾提及?”
不是因为诗文才气,不是因为志洁行芳,不是因为“佳酿公子”的浪漫个性,苏可久扬名竟是因了这样的“裙带关系”?
可他这几天明明在家中闲得日日“洗手作羹汤”,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般淡定地要命。
而她今日既是临时过来,依半斤耿直的性子,也绝不是受人之托骗她给她做套子——她也没那价值不是?
杨烟只觉脑内似炸开了什么混沌,这一时的“吹捧”更像是捧杀人的阴谋。
若传到圣上耳朵里,还未放榜就站队勾连,不仅苏可久功名无望,连宰相也……而以无名举子来恶心丞相,一石二鸟,真是悉心算计。
晏相也就罢了,苏可久平平小卒,招谁惹谁了,谁又看他不惯?
再则,晏相又如何是任人摆布的,明里直接上个书或将女儿大张旗鼓地许给别人就能撇清关系,苏可久却会落个攀附权贵的恶名。
若其只暗里揪出造谣者,再随便找个借口除掉苏可久的考试资格,她这大哥便彻底成了牺牲品……
杨烟心下急躁,前后左右思虑很多,这场她无法看见高处对手的棋局中无论哪一方胜出,苏可久都是必然的弃子。
而脸上又不能表现出来,杨烟只行了个拱手礼,委婉谢道:“半斤大哥,这事是你说书宣扬的么?真得谢谢你帮我大哥扬名!”
“小事,小事,顺水推舟罢了。”半斤不客气地摆摆手,“他日苏官人得中三甲,记得赏我杯酒喝就成。”
杨烟无奈苦笑,又话锋一转:“但,此事大哥的确不曾讲过,恐是谣言。宰相之女身份高贵,岂是我等布衣白身能攀附?放榜当口谣传如此沸沸扬扬,怕不是好事,无媒无聘只会有损晏姑娘闺中名声。”
“这万一,万一确无其事,宰相要追究‘谣言’的出处,我怕半斤大哥会被牵连……”
“什……什么意思?”半斤其实听明白了杨烟的话,可他说书侃大山说惯了的,其实不以为意。
“大官们这么忙,哪有空跟我们这些小民计较?真计较了岂不是坐实谣言,才是真正毁了名声。再说,即便当官的生气了,众口铄金,也不是人人的嘴都能封得上的。”
半斤说起书来头头是道,用起成语来也不含糊。
“半斤大哥说的是,平日聊聊朝堂闲话、宫闱秘事都无不可,不影响事情结局定性。”
杨烟话锋一转:“但此事涉及科场用人,会试还未放榜,一切未定,民间替天家择士,往难听点说就是干政了。即使贵如宰相,替天子分忧也不能凌驾于皇权之上。”
“你既说‘众口铄金’,还记得三年前,将胡易赶出考场的考官被千人唾骂,最终被朝廷罢官之事吗?若杀一人可止众怒,你说此事里皇上会杀谁呢?”
杨烟轻声提醒,却转圜了一下,不提苏可久这茬,只暗示半斤可能做了有心人的工具筏子,也很可能被作为傀儡牺牲掉。
半斤肉眼可见地慌了起来,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哭丧着脸嘟囔:“可我已经说了啊,这怎么办才好。”
“别担心,都是我乱猜的,最差也不过如此。这事儿究竟不知因何而起,现在又尚无其他苗头,说不清是好是坏,我们做百姓的,最好不要掺和才好。可静水既生了波澜,指定不能立刻平息——”
杨烟又将尖锐的话头拽回,安慰半斤,理性予他分析,没说出口的是——若再有人推波助澜一下,搞不好会是一场大案。
身不在局中,她不懂朝堂各方角色具体如何,却知政治利益争斗自古以来未有平息,比战场更复杂多变。
她一丝权势也无,背靠的吴王还是个缩在阴暗里自身都难保的‘不中用’主子,权衡来去也根本没有本事堵住悠悠众口,去“止”住该事的发酵。
可事关苏可久的十年寒窗,兵法里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她本该当面跟他问个清楚再有所行动。
但拖延一日风险就增加一分,她不能置身事外。
“既不能平息,不如——”杨烟嘴角一挑,露出个不易察觉的笑容,心内终于生出一计。
“杨兄弟,你说了半天都是屁话嘛……到底怎么做才能将我摘出来?”
半斤见杨烟话说一半又停在关键之处,比他倒更像一个说书的,一时心急追着问。
“哥哥别急,别急。事既未定,便可转圜。”杨烟作揖轻道,“清湍中已有了浊流,若想大事化小,不如再搅他一搅。”
这是杨氏兵法第七计——偷梁换柱,浑水遁逃。
杨烟心中默念,连忙又塞给半斤二两银子,招呼他上前耳语。
安排妥当后她才重新回到门口等待。
晨曦初露时便远远地见一辆覆着深绿色帷幔的马车被步兵司禁军和几名内侍宫女簇拥着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