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焚指为誓,如违此念,肝肠寸断
「焚指」
她背过手去,摸索着把锁卸下来,下一瞬就要往房间里躲。
躲开眼前人几乎要发疯的神情。
可头发还握在他手里死死未放,杨烟只退一步便退不动了。
“我们进屋说——”杨烟的笑容消失,恳求。
“进屋说成不成?哥哥?”
苏可久向前一步推着她进了房间,却一直未丢开那缕秀发。
这边门一销上,不等杨烟点蜡烛,他便在黑暗中发问:“你告诉我,那里……是什么?”
话语却像从牙齿间颤抖着挤出来的。
“什么什么?”杨烟装糊涂,“你拽得我很疼,能丢开吗?我去点蜡烛。”
可苏可久就是不放,这文弱书生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竟逼着她在黑暗中一步步倒退着坐到了床上。
他过来时碰巧见楚辞揭了她头巾,诧异着快步走近时楚辞却迅速飞走,他忍不住要撩下她的头发,却看到脖后的斑斑点点,不仅触目、而且惊心。
惊得他只觉心里像被烧红的烙铁快速按上“滋啦”烧糊一块,浑身都冒着腾腾的焦味。
“苏可久,你听我说。”
杨烟仿佛感受到了白天的杜风,迎面而来的气息让她有些怕了。
她抬手抵挡着他的靠近:“不是你想得那样,不是的!”
“是韩泠?”苏可久在黑暗中突然定住,“你跟他……幽会了?”
他自然认得楚辞是冷玉笙身边的侍卫。
“这都哪跟哪啊?”杨烟无语。
“那这又是什么?”苏可久将她手腕捏起,她的手一松,弹弓便应声而落。
这……真的说不清了……
“我是这种放荡之人吗?”杨烟反而笑了,“苏可久,你也不动动脑子。”
苏可久闻声手才松开,杨烟便脱身捡起弹弓,又去桌边执火折点了蜡烛。
待光亮一起,他眼中灼烧的火焰也就慢慢熄灭了。
杨烟没搭理他,兀自取了头绳拧了头发束起,团成个发髻却留了一束马尾,烛光中显得英气而利落。
而脖后的吻痕却更赤裸裸地铺陈在苏可久的视线里。
杨烟才望向他说:“冷玉笙不是这种人。”
一个各种想着给她送玩意儿的人,能有什么坏心眼儿呢。
“烟儿……”苏可久终于上前轻轻抚了抚她的脖子,颤颤地问,“疼吗?”
他的理智重回大脑,一瞬也就明白这是让人欺负受辱了。
“我背上还被踩伤一片呢,你要看吗?”
杨烟激他,因为苏可久的抚触,她觉得脖子上似乎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想躲开又克制着自己,
苏可久的手抖了一下,终于挪开。
“那是谁?”苏可久又问,语气却带着奇怪的笃定。
他似乎要端起小账本开始记仇了。
“说了你能怎样呢?你是会武功能给我报仇打他一顿?还是有钱能买凶杀了他?或是有权能压他爹一头?”
杨烟叹了一口气:“你、我——我们什么都没有。”
“今天我算明白了,权势、才是能吃人的东西……”
杨烟坐到了床上,右手挨个握住左手手指,在“咔嚓咔嚓”的掰断声中将手指扭曲着按下。
“不被盯上,尚能避其锋芒、韬光养晦。被盯上了,只如熊罴蹲守、虎豹夹路——躲不了、避不住、杀不得,认命服从是死,破釜沉舟亦是死,唯一的迂回只是去谋他们的主动放弃,‘阖之’又谈何容易。‘伤敌为零、自损一千’,谁家的兵法也不这么教人……”
“我以前总疑惑,师父法术高强,为何被逼自废双目?今日才终于寻思明白,师父不戳瞎自己,即使逃到天涯海角,他们也是不会放过他的……我也,已经尽力了……”
她松开左手,手指无力地垂脱着,似已被掰断骨折。
苏可久心惊肉跳,急得连忙来探查,杨烟却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这手竟一点问题都没有。
“一点小小障眼法罢了,连你都骗过去了。”
杨烟丢开他,撇嘴笑了声:“今日我可是费力演了出大戏,皮肉上自然要受些苦,谁叫我功夫底子太差,只能侍敌松懈以弱克强。”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告诉我是谁。”苏可久眼眸幽深起来。
“那等十年后再说吧。”
杨烟却比苏可久看得开多了,转而躺倒在了床上,开始转移话题:“对了,你不是抱大腿去了么,怎么想起来看我了?”
苏可久料不到她转得这么快,知道以她的性子是问不出什么了,只低了低头:“抱什么大腿……不过权宜之计罢了。再说,我……”
他闭嘴了,还是说不出口,说不出即使从尚书府回来多晚,他都要来杨烟门口走一圈。
见她房内亮着便知她还没睡,见房内黑了便去瞧门锁,若门是反锁着也就知道她睡了……
这样曲折的心思,估计许多女子都不曾有。
眼前这个死不开窍的,恐怕更不能懂了。
“我知道你都是为我好。就是呢?常常什么事都不言明,喜欢窝在心里千回百转,这样太消磨自己的性情。”杨烟似猜出了什么,自言自语。
“你不一样装着一肚子东西自己瞎琢磨么?”苏可久坐到她的床边,叹息。
杨烟连忙坐起来分辩:
“我们不同,不同!我琢磨的是解决问题的术与道,仇怨嗔痴却如云过天际杳无痕,而你琢磨的却好像一直缠绕在你心里,把你快绕成了茧子。”
“哥哥,想要化蝶,需先破茧。”
苏可久的目光闪了闪:“若我就是执念于此呢?”
“那……唉……”杨烟侧过身子,撑着头看他,“那你就是自找苦吃了,这可不是聪明人所为。”
苏可久扯起嘴角,勉强笑了一下,却故意回了句极歹毒的话:“你说你都被别的男人碰过了,以后估计也没人敢要你。我掐指一算,这奇货可能要烂于我手。”
“你就不在意吗?”杨烟突然很好奇。
毕竟在当下人们总以“饿死事小,失节事大”这种纲常来衡量女子。
“我在意——但我更在意你平安地活着,在我身边。”
苏可久轻道:“我现在根本保护不了你。但无论以后我做什么决定,都想你记着,都是为了……”
“我自己可以保全自己的,你放心。”杨烟怕他再说出什么,打断他,“快回去睡吧,考试的东西可都准备好了?”
“不用你操心。文房四宝都妥帖,吃食小炉什么的觅知会帮我准备一份。”苏可久答。
见他提到“萧玉何”,杨烟心下冒了许久的泡泡又涌了上来,谄媚地靠近苏可久挤眉弄眼:“大哥,求你个事呗!”
“什么?”见她突然又变了脸,苏可久知她又在打鬼主意。
“春闱过后,让萧玉何教教我武功。权力虽说可怕,可有武力便能自保,我几回吃亏都在这上边,想来想去,也只能求萧大哥了。”
杨烟诚心道,虽然心里还装着个更厉害的人物,但那人却是摸不着边的。
“不行。”苏可久想也不想一口拒绝,不由分说从床沿弹起来就走。
“你加加油以后娶了她妹妹,他便也成我大哥了,这有什么关系呢?”杨烟笑道。
思忖了下还是问了出来:“你到底是在防他还是在防我?”
苏可久的身形明显怔住,他以为杨烟不懂,其实一切都明了。
他的私心在她面前无所遁形。
“我保证只拜师学艺,决不有其他非分之举。”
杨烟伸手做了发誓的手势,接着拇指在食指中指上一捻,蓝色的火焰迅速在指尖燃起……
“焚指为誓,如违此念,肝肠寸断。”
手指一转,火焰化成青烟袅袅消弭……
苏可久转身凝视她许久,面容带着些悲伤,却究竟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才慢慢退身出去。